對岸河道下是青不見底的深潭,流水平緩,但於河道中的岩石上,深而有力地留下波的足跡。相對於此,河道外側散佈著表面平滑、為苔所附著石子的淺灘,有些許凝滯緩慢之感。沒有樹蔭又受近正午熾陽曝曬火烤般石子灘上,流水聲及濺起的水花僅略微減緩感燥熱感。伸手浸入水中,柔滑而毫無形體的溪水,洗滌了這雙污濁的手,彷彿雜亂的心也得到了安撫,乾脆脫去了鞋襪,掀起褲裙,把雙腳也浸於其中。
本以為他又像雕像般站立於身後,回過頭卻不見其身影。視線歸復,不知何時,洙到了水中央,毫無動搖地站在溪水中,那有如青煙飄邈的身軀不受半分侵蝕,陷於水中的雙腳也彷若具有實體,背對自己面朝他方的背影,似乎帶了些光亮,看起來十分適切地安祥,毫無疑問是必然的存在。不明白此時所使用的字詞實際意涵,受到驚嚇的腦子無法流暢運作,訝然地注視這幕而無法言語。
回過神來,洙從溪水中央緩緩走近自己,最後在身旁坐下。目光未曾移開過的霽月,看著外表並未改變,但有種說不上來是什麼的感覺哽在心頭,張口欲言又止,最後才勉強擠出話來。「洙,汝於河中深淵,其身宛若水中沚,彷若真實不虛。今當知實否耶。」只見洙微微抬起頭,迎上了視線,輕微地搖頭。臉上神色比起在巷子中對上,在夜半及清晨的窗欄邊,記憶中的樣貌都來得好,似乎多了氣血流動般的生息,嘴角及眼角彷彿挾帶了笑意。
「吾仍不知此身為何,未明於巷中相遇前之種種。此身雖無所用,亦無弊害。若能與君同行,或終有能明此身之實,願君允之。」不久之前還破碎不成樣的聲音,似乎也變得明晰許多。雖然不明白實際上有什麼差別,會遭遇到什麼事情,當下也實在沒什麼心情想太多太複雜的事,故隨口應了聲「隨君的意」,隨即又陷入了沉默,不發一語地無心觀望著眼前的景緻。洙無聲地陪伴於其側,卻好似有話想說,只是霽月無心搭理,兩人之間只有流水聲環繞。
通過正午的影子又逐漸拉長。好似已不再繼續賭氣的霽月,從行囊中掏出饅頭填肚子。用畢,收了東西,沿著走過長了不少野草的溪石上,回到來時路。已不想在四處參訪,筆直地走上了小橋要回到鎮上,洙卻停下腳步,佇足於霽月身後,小橋的此端。「君,無所畏懼無有恐怖。今行於此而過門不入實為可惜,何不進門一探究竟。」站在橋彼端彷彿毫無迷惘的洙,直視著走在前頭的霽月,停下的腳步微微地向後看了一眼,遲疑了一會的她,最後回過了身,低頭走過洙身旁的她,低聲喃喃說句「無作他想,信汝一回。」便慢步朝草堂走去。洙跟隨其後,視其背影亦不作他想。
來到草堂前,略有遲疑才跨出了半步,踏進庭院。不見先前稍早在此唱誦詩經的孩子們,只聞林間鳥鳴及潺潺流水聲迴響。和記憶中留存於此處無異的氣味,濃綠的樹林間飄散眾多草木呼吐的氣息,帶了淡淡乾發霉吐司味及煤灰味相互夾雜,但這樣並不壞,沒什麼不好。正因為保留了這些,才得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忘記最近累積的不愉快,回到了過往片刻追憶之中,捨棄了總是想太多,無法看清事物真實樣貌,那個過於執著而在原地踏步的自己。
除了自己以外,這裡不存在不必要的事物,這裡保留了記憶中那塊美好並沒有多少改變,能夠到這裡再會上這麼一回真的是太好了。打從內心深處地感謝堅持要再面對一次,踏進草堂庭院的洙,已經心滿意足,可以稱得上毫無遺憾地回去了,回到庠,再次地面對應該去面對處理的各項難題。至少重新站穩腳步再次地前進一點點的勇氣已經有了,至於維持下去的努力就只能故作堅強地硬撐下去吧,現在也只想得到這些,其他就再說吧。輕聲喚了洙的名,背過身向方才走進庭院的方向準備離去。
「桂木叢邊的姑娘,何不入破草堂與老朽喝杯茶再上路。」就在那轉過身的瞬間,被陌生的聲音叫喚住,回過頭,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面帶微笑地站在草堂廚房側的小門前。轉頭望向同行的洙,他以沉默許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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萋萋,萋且。
萋萋且且。
始99/12/14
終100/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