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矮小又瘦弱的燈明,在這個家的僕役中有些突兀。同樣身著黑灰色僕役布衣,卻還是遮掩不了瘦弱的四肢,瘦弱的骨架撐不起衣服而顯得鬆垮。燈明的臉上沒有什麼笑容,雖然沒有皺起眉頭但也不太招人喜,叫上燈明一起見客也很難在會上笑著給點樂子,雖然是個做事俐落的傢伙,熟知禮節清楚進退,但就是少了在宅院內的歡笑。給人濃厚的疏離感,不想靠近,時常被分配到打雜的差役,但他也似乎不太在意,就連別人也不做的事情也一肩擔起。
燈明是七年多前被送到這個宅院當童僕,嫁作為妾的娘親死於難產,幼時為老太太向附近奶媽借奶水養大。其後,家道中落,大宅換到小巷破落矮房,散得散走得走,老太太雖然勉強留下了燈明,卻因染上風寒,久未得到妥善治療遂成疾,僅剩的家財見底,捨不得燈明也跟著餐風露宿喝露水,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手。攀了舊緣,覓得大宅底下的童僕一職,將燈明送進灶房去打雜。燈明學得快,手腳勤快又俐落,比起長年在大宅底下的其他僕役,顯得有些過份突出,所以在看不到的地方時常遭人弄,偶爾被賞個兩三拳也是常態,但那些藏在布衣底下的痕跡,任誰也不會去在意。
隨著年紀漸長,老的僕役離開大宅,新的童僕進大宅院混口飯吃,底層的下人來來去去,燈明依舊還是在灶房裡外忙進忙出。燈明即便在休假日,也很少主動到外面晃晃,扣除吃穿而攢下來的微薄薪水幾乎都寄回了老家給了老太太,雖然生母已不在人世,老太太就彷彿是燈明的母親,對燈明而言,他在這宅院裡面的意義並不是為了自己的溫飽,而是為了在那遙遠故鄉的老太太,至少藉此證明他很好不用擔心,僅只是如此罷了。
某日,大宅內外忙著款待遠處來的貴客,灶房人手不足,在外接待侍奉的人手也不太充足,裡裡外外忙得雞飛狗跳。灶房人手不足,臨時找附近的鄰居充當下人人力來裝盤,燈明被叫去換上較為正式的服裝派去端菜並充當隨侍,結果在宴席上得體的舉止受到大宅的宣夫人注意。宴席會後,宣夫人將燈明從灶房打雜的升為綾小姐的隨侍,照顧這位大小姐的日常作息。
綾小姐是這個大宅來的貴客,容貌端正且人見人愛,會吟詩也會彈唱,隨著要拜會當地高官的經商父母來到宅院作客,要來借住一小段時間。好面子的宣夫人本來還在想要怎麼招待這位尊貴的貴客,可又不得失禮,碰巧有個加減得用的就拿來用,灶房那邊再另外找人就是。宣夫人好客且喜於玩樂,卻不知為何與綾大小姐處得不甚歡,處處提防閃躲。
隨便打聽一下就知燈明來歷,讓灶房打雜的燈明去照料大小姐的起居,說出來就是個笑話。綾小姐也不是什麼省油燈,也知道派來的隨侍只是應付應付,但看在燈明的確手腳俐落處事得宜,雖不黯讀書識字,但也還是能加減一用。本不抱以寄望,但待燈明做過一兩天事情都摸過一次,卻比綾小姐老家的僕傭還機靈,手腳俐落做事也確實,不知怎麼著就給了個還堪用的評價,甚至還覺得頗有意思,閒空時就拿紙筆練字時順便教燈明識字。燈明只是有什麼事就做什麼,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學習識字也只是工作所需,不然跑腿時都不識得也只會給人添麻煩。
幫綾小姐打點日常所需,跟服務其他公子小姐們的僕傭偶有交集,雖然不喜主動攀談,但偶爾還是會有些想聽跟不想聽的訊息也都入了耳,漸漸地拼湊出這個大宅裡面的樣貌。以前在灶房還沒那麼多是非,出了灶房,滿是耳語。知道了綾小姐其實是這間大宅的遠親,遠到已經是三代之前好像還更遠,這段時間美其名是隨經商父母來作客,但實際上是被留下來依親的,什麼時候要離開還不清楚,宣夫人似乎另有打算,所以兩方的態度都有點巧妙。
綾小姐對燈明其實不比對其他僕傭差,只是有時候也拿捏不好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吵著要吃糖,一下又吵著不要了,一下吵要刺繡,結果繡兩下就放著了。燈明是小姐要什麼就弄,不玩揣測上意這件事,雖然有時頭疼但也就這樣。反反覆覆幾次,反而是綾小姐先膩了,就不鬧了,但偶爾還是會玩一下,久而久之就成了種默契。在大宅裡面是有些窒息的,不找點什麼事轉移注意力也是會耗弱的。
到這宅院三個月,小姐被安排到附近的庠序參學。總算得以暫時離開大宅到外面喘口氣,久未到宅院以外的地方,又能拾得書本讀先人們的智慧,高興得跟什麼一樣,每天天還沒亮就準備好要準備出門,燈明也就只好提前準備好梳洗備好早膳,時間到了,就幫小姐拎著書跟上課要用到的東西,兩個人就這樣並肩而行。有時小姐喜歡拉著手,心情好時甚至會勾著手一起走,但覺得身分不符只能推開,又這樣反反覆覆,多少覺得有些困擾。
在庠參學的時候,綾小姐在教室內跟其他同儕上課,燈明則不與其他富家子弟的僕童玩耍,而是協助整理環境跟打理師生們的午膳。但有時候也會硬是被綾小姐叫去給其他僕童相互比較一下,不服輸的綾小姐偶爾也還是很孩子氣的,賭贏了就笑,但賭輸了也沒說什麼,在私底下露出愧疚的神情,令燈明有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大宅有大宅的規矩,庠序也有庠序的規矩,綾小姐卻不希望被規矩綁架,即便如此也未真的做出出軌的舉動。
去年冬天特別寒冷,春似乎來得晚了些。年前被召去廚房幫忙準備年菜,過年前廚房特別忙碌,總有做不完的準備工作,暫時被叫回到廚房幫廚,只有早晚會去幫綾小姐處理些瑣事,小姐也認份地留在廂房裡就不出來了。灶房也來來去去換了幾個面孔,但要做的事情跟以往都差不多,只是久未長時間在灶房待著,說不出來是習慣於顧爐火的溫度,還是單純只是熟悉下人們的有話直說,至少不用顧著誰的面子,笑也不用看誰的臉色,倒也樂得輕鬆。
好不容易忙完了年菜的準備,上面的人聚在一起團圓吃飯,下面的人也總算有點閒空可以好好喘口氣休息一下。沒有其他去處的僕傭們聚在一起加減也吃了一頓團圓,有些人沒有了家人,有些人則是家人住太遠無法回去相見。燈明習於一個人解決用膳問題,對食物不太挑剔,簡單就能解決一餐,但想到這吃團圓飯的時間點上也難免寂寞了一下。
除夕夜晚,好巧不巧遇上從宴席上因身體不適而先行離席的綾小姐,順勢為了照顧小姐,卻演變成主僕二人在廂房內吃倆個人的團圓飯,若是外人看到了肯定是招人笑。一個名義上為大宅作客實為依親。一個為了不讓故鄉的老太太擔心,為了賺取微薄生活費而在此工作的僕役,兩個無法在這重要節日跟重要的家人在一起,雖然看起來不合乎禮節,但但兩個人取暖也好過一個人。
燈明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回老家了,甚是想念老太太,拜託了綾小姐教寫字,想到就寫信捎回老家,但久久才傳來短信。老太太的身體受了點風寒,時常躺在病塌上休養,雖然拜託了隔壁鄰居幫忙,但遠不及於想見到面親自服侍的痛楚。害怕著違約而被送到衙門,管事的還是很替這個家打理事情,沒有處理好後續也特別麻煩。再過一點時間就可以期滿離開,燈明的內心深處總是憂慮此事。
元宵燈會前,宣夫人說這次燈會要辦得盛大且熱鬧,打點了人力跟物資要在燈會上賣東西,招了長工們去幫忙城鎮燈會的工作,不是去玩,是去幫忙搭台跟搬運貨物。燈明沒有被找去做勞力活,但被管事的叫去頂替那些人的缺。燈明心想還好不是要去外面跟人湊熱鬧,做作庶務也不那麼糟,只是事情真的太多,那幾天忙到天黑都還沒空吃飯,回寮時整個人也都快散架了。
燈會前有些貨被送來了,被管事的叫去搬貨搬到倉庫內。很少進倉庫,只知道倉庫平常閒雜人等勿進,若是被發現會被驅趕,甚至是狀告到管事的那裏後,不用幹僕役差就被趕回老家了。燈明不想自找麻煩,先前能避多遠就走多遠,卻沒料到今日會被總管叫來幫忙搬東西進倉庫。雖然是大白天但內部卻很暗,不許點燈,把東西搬進去後就要馬上離開。燈明沒有多想,但微弱的光線還是看出了些什麼。
大宅裡的人過得比外面都還闊綽,對下人卻有些吝嗇。說是做買賣漆器的商行起家的,往來的偶爾是有些社會地位的官爺們或富人們,但倉庫內放的卻是不符合宅院身分跟規格的擺設,角落立了些長柄的物品,微光反射出類似地上桌上有些鐵管之類的物品。雖然看到但當作完全沒看到,手腳俐落地把要搬進倉庫的物品一箱箱搬進去,退出來什麼也都不知道。總管大概是實在找不到人,燈明也在這宅邸內做了很久才不疑有他,但在燈明的心中卻充滿矛盾跟懷疑。
元宵燈節辦得熱熱鬧鬧,顏面有光的宣夫人格外開心。一年在這宅邸沒幾個月的宣老爺,似乎成交了一筆大生意又格外有光,宅院內外好不熱鬧,就連下人們也拿到了筆獎金,甚至有的人拿到了休假可去外面走走。燈明一如往常地做自己份內事,服侍著綾小姐,哪裡也不去。綾小姐自從團圓飯後就開始依病不見客,只在等著庠序的開學,以及不知道何時家人會來接她。據說有人捎了信給綾小姐近期就會來接,但是是哪一天不知道,整天盼著門外又只落得失望,最後就閉門在房裡撫琴,不然就是刺繡。燈明陪伴在身邊,至少督促小姐三餐正常且沒有再次染上風寒,不做其他多餘的事情。
庠序開學後,燈明收到了信。一封屬名不清不楚的信,被夾在故鄉老太太的短信一起寄到了燈明的手中。本以為是收件人不明,寄錯了的信,拆開來確認內文想要確認是給誰時,燈明知道這是誰寄的了。正確來說,燈明不知道寄件者是誰,但他知道這事關於那位小姐,而且是跟這個大宅有關的事。信裡寫得很簡單,近日內會有身分特殊的人前來造訪,最好在那之前找機會送小姐離開此處。信寫得很簡短且沒有明確的日期時間,可是是怎樣的人造訪這座大宅什麼也都不清楚,可是燈明的直覺這大概是真的。看起來是有人在做接應,但不知道是誰。短信就這麼著讀了兩三次,牢記在腦海後就扔進灶內讓火燒成了灰。
是敵是友不知道,就算要逃,要逃到哪呢?姑且不論那位小姐,會不會逃了被抓回來呢?夜裡在寮裡輾轉難眠。即便如此,燈明決定還是避人耳目的收拾起了行囊,把最重要的東西跟累積起為數不多的私房整理起來,最小限度的帶走不屬於這個院落,那些珍而重之的寶物。長年跟老太太往來的書信,開始習字的筆,兩件換裝用的外衣,藏在枕頭底下考慮要怎麼先把東西送出去。
趁綾小姐不注意的時候,將小姐喜歡的書跟琴也先藏了起來,故意摔破小姐珍愛的花器和杯子,迫使大小姐非要自己親自去翻找整理當初帶來的行李。悄然地在日常對話中提醒小姐,接下來有人要來接,有空就收拾一下行囊吧。綾小姐沒有意會到背後暗喻著什麼,但也老實地收拾起一些貴重跟不太重要的東西。其後,趁此機會將一部分的行李委託給灶房的人,說是綾小姐要寄給家人土產,就這麼著託人寄出去。自己那少少的行囊則混在那些要寄出去的東西裡,但收件對象是老家。除了留了一點私房錢財在身上,其他的東西也慢慢脫手。不知道那天什麼時候會來,但覺得也不遠了。
日子也就這麼一天天過,正當快遺忘了元宵後收到的那封短信時,聽到僕役們的閒聊,說是這兩三天好像會有身份尊貴的官人來訪,管事的要大家好好預做準備。燈明很快就想起了那封信跟當時上面寫的事情,雖然已經不是近日,但可能是指著同樣一件事情。燈明在陪同小姐從庠序返回大宅的路上,提起了這件事。綾小姐不感興趣的只回答:是唷。就這樣結束了話題。
節氣小滿,天氣已漸漸轉熱,早上聽到有使者派遣告知中午過後會前來拜訪。綾小姐依然不感興趣,比起待在大宅裡面更想早點去庠序聽老師講詩經,催促著收拾簡略行囊的燈明趕快動身,耐不住性子的綾小姐就這麼不管事的朝大門走去。燈明收拾完了簡單打包的行囊,看了看這廂房內外,輕聲嘆了口氣就退出了廂房。一如往常地跟看門的報備,步出宅院,走著一如往常的路,送小姐到庠序時還有說有笑,一如往常地進了灶房幫忙準備午膳。
中午用過午膳後眾人都還在休息,聽到人從遠處跑來,同為庠序某家主子的僕傭嚷嚷著: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抄家了抄家了!那坐落城中的大宅被抄家了!話一傳開,眾人耳語綿綿不絕,綾小姐也心神不寧的在問是哪間大宅,但話傳到這也已經不清不楚,不很確定到底是真是假。耳聞被抄家的訊息,燈明心底已經明白大概是怎麼回事了,看來就算不回去也沒人會追來,趁亂走了也只是剛好。
下午的課大家都上得心不在焉,庠序的師長也覺得無奈,就只好早早放人下課。綾小姐變得無精打采,本來依親到大宅也就有點悶了,元宵前收到有人要來接的信也沒個下文,都已經小滿,在過一陣就端午了也還是這個樣子,時至今日就連大宅好像也回不去了,滿肚子的無奈跟鬱悶。燈明看在眼裡,卻也還是說不了些什麼,不是不說,而是說了也沒個保證那又何必浪費唇舌。而且如果如當初短信所說,雖然可能遲了點,但人不在大宅的綾小姐應該還是另外有人會來接走,就算沒人來找,庠序那邊隔天應該還是會有人問起這件事,總該不至於無人聞問。
沿著城外的水溝邊走著,燈明看著四下無人,掙脫了綾小姐的手,繞到了小姐的右後側,對著旁邊的草叢堆,使力一撞,手上還拿著方才才從庠序師長那邊接過手來包了書的布包,連同發出受到驚嚇而慘叫的綾小姐一起跌落。他知道的,下面只是草長得比較茂密但看起來沒有石塊,死不了人的,唯一要擔心的是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會被前來接濟的人給找到。確認了面部沒有被遮蔽至少不會窒息死,還有氣息只是被突如其來的驚嚇嚇昏了。
留下了早上打包的行囊給綾小姐,稍微把頭抬起一點壓在頭下方充當枕頭。先前該做的該說的都做了,已經沒有牽掛,不需要再聽從那些人無理取鬧且煩人的耳語,也沒有需要陪在這個小姐身邊的理由了。
燈明朝著路的另一側快步而去,頭也不回地。
始110/04/30
終110/05/24
只是為了寫最後一句搞了五千餘字這到底?然後其實這是篇「綾小姐→燈明」的單行道。
其實覺得比較像是寫大綱,細節可以慢慢補。但其實我沒有特別喜歡這個故事,只是很討厭事情就懸掛在那邊,寫完就算了,大概不太會回過頭細修。加筆多寫寫,其實一萬字也沒問題。是個,整個故事先寫最後兩段才回過頭來補個四千餘字的故事。設定上來看,綾小姐就是個不問世事的大小姐,居然連自己老家是幹監察吏的背景都沒搞清楚過的傻子。
然後故事裡面沒有提到但是有一筆帶過,反正也是後續慢慢寫慢慢補的設定。被抄家的原因是因為走私軍火,然後這間大宅掛羊頭賣狗肉,打著賣高級漆器跟家具,骨子裡卻貪,跟貪官走在一起,也供洗錢。綾小姐雖然不知道但是被送進來的人質,可是也不是白白被當人質的(雖然名義上是依親),事後在抄家事件後順利脫身了,宅院內另有一人接應。燈明只是剛好那個剛好什麼也不知道,但因為很機靈,無事身退回老家去了。原始設定甚至有宣夫人跟小妾的鬥爭,但寫下去就不得了了所以當然很快就住手了。
跟原始設定有點落差但我也不想掙扎了,簡單寫寫紀錄就好。是個連自己都想吐槽,說不定認真寫寫可以寫個深宮大院各種杯葛的劇本,算了吧我好懶,沒空去爭那些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