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23日

夕照遠山層雲漸散(北風與魔女 續篇2)

「散髮魔女、帽子魔女?可以打擾一下,有事情可以稍微請教一下嗎?」被喚為魔女的那人,聽聞呼喚,頭也不抬,假裝專注於手邊用紅筆勾過的考卷,在學校成績系統中鍵入考試結果。隱約聽見身後那人嘟喃了真冷淡,她依然選擇沒聽見。


「好啦,對不起啦,是我錯了,抱歉。」
「今天帶了妳喜歡的抹茶羊羹,要現在吃?還是晚點吃?」男子輕輕將裝有羊羹的紙袋放在空著的桌面,且自顧自地從旁拉了把椅子拉到桌子旁,隻手撐在桌上,嘴角堆著笑意看著魔女。


被注視的那人,倏忽將眼球撇向另外一側,眨眼後又將目光放在待登打的欄位上,繼續在備註欄位填寫評語。無視那道渴求回應、有點煩人的目光,也不想對於詢問做出回應,專注於學生繳交期末報告成績登打上傳。那些批改好的期末考及期末報告評分,將決定學生是否要進行暑期進修補足學分。


男子被晾在一旁,被無視了也不太在意,自顧自地從外套內袋掏出隨身記事本塗塗寫寫,耐心地等待魔女處理完那疊資料。正當男子開始有點犯睏,開始點頭時,魔女終於闔上筆記型電腦的螢幕,收拾了桌面上準備發還給學生們的報告,順手拿了提袋塞進去。


「時間還沒到吧,當初約的時間是傍晚六點半學校側門見。但為什麼又提早來了,這次是蹺掉院務會議?還是蹺掉部會聯繫會議?北風先生。」終於正眼看向名為尉鹿朔風的男子,被稱為是魔女的秋華蓮,講話語氣有些不太客氣。


「沒蹺掉喔,也沒有被煩人的秘書追著跑,是老實地把事情做完才過來。下午學堂那邊因為設備有點問題,現場就簡單開會走個流程,用迅速又有效率的方式表決完下個年度預算案二審,沒有人提臨時動議,大家輕鬆愉快散會。看還有點時間就順便繞去風月堂買個點心才過來的,沒事沒事。」


「聽起來感覺有詭,哪有那麼剛好,設備有點問題?不會又是動了點什麼手腳吧。」不信任的眼光投注在男子身上,但他也只是歪著頭,面露微笑地說:「沒這回事,只是剛好現場沒有人會設定新設的中控設備,在場出席的人員們似乎都各有行程要走,且對於下個年度預算分配沒有太大的意見分歧,很快就達成了協議,比表定時間早結束,只是如此而已。」


華蓮皺著眉頭,盯著像天真孩子笑著的他,沒多說什麼。她總覺得拿朔風沒轍,認識二、三十年始終摸不透他的底,無法理解他在人前人後的落差為何如此之大。其他場合中,朔風做為尉鹿家被受期待的接班人,身兼敏隆學堂的學務長,總是表現得無懈可擊。無論對方出身背景如何,總是態度誠懇;問他的事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有不明白之處,不恥下問;做事有條理不馬虎,處理糾紛不徇私,總之就是個形象滿分的新生代。


朔風的風評不錯,但認識多年的華蓮只覺得有點過譽了。私底下的朔風不太顧忌形象,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有時甚至不顧旁人目光高歌,偏偏這傢伙五音不全,唱起歌來像是某種災難現場。因為太專注於看文件,喝水喝到襯衫濕透;邊走邊吃剛在路邊買的沾滿糖霜的炸甜甜圈,吃得黑襯衫上都是白色糖霜屑,就這樣直接回學堂去開部會會議,絲毫不在意他人目光。


把上課資料忘在火車站候車位上,下午第三堂課的上課鈴響,人都已經站在講台上,臺下坐著要聽課的學生,這才發現整個包包不見了,就這樣無發放講義,直接講滿兩個半小時的課,等下課後接到電話才知道包包被站務清潔員撿到送到失物招領,而且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而是一學期可能會發生數次,還好未曾遺失過什麼特別重要的物品,實在是萬幸。


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底明白,正因為曾經共事過,知道有他參與過的工作大多能夠順利進行,從不是旁人隨口說說、做個樣子,正因事前有完備的前置作業及多方溝通,才得以讓合作案得以順利進行。對朔風而言,沒有處理不好的事項,只有前置作業不夠完備跟溝通不足。受他人吹捧時,朔風從不吹噓自己所做的努力,總是輕描淡寫了回了句「事在人為矣」。


太過耀眼,說不曾有過忌妒是騙人的,卻難以討厭這傢伙。


朔風說他找到一間風評不錯的家常菜餐館想要試試,雖然沒有什麼值得需要慶祝的事情,但他還是堅持要約出來吃飯,甚至隨便地安了個名目說是相識十七年的紀念日,挑了彼此方便的時間就敲定了。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吃頓飯而已,還搞那麼複雜。倒也沒有不開心,而是不知道朔風真正想要做什麼,以及不知道該怎麼接受他的好意。每次吃飯都是他埋單,怎樣都不肯各付各的,偏偏每次去吃的館子價位不一、有高有低,但算下來還是高於一般消費水平。正因如此,才會有些抗拒朔風的邀約。


「吶,華蓮,你認為『反省』跟『道歉』所代表的意涵是什麼?」朔風放鬆的靠在椅背上,側著頭,語氣不重也不輕,彷彿只是喃喃自語。正把抹茶羊羹從紙袋移出,確認賞味期限的華蓮抬起頭:「怎麼,又遇到什麼事了?」


「沒,就只是想聽聽妳的意見而已。」朔風明白有些事情不會有標準答案,準則也不會適用於所有人,總有不受控制、規格外種種不可預期因素,沒有單一一種解法可以解決全部的問題,那並不合理。只是,對於他人指責的過錯絲毫不介懷,對於道歉不以為意,隨後又犯了同樣的失誤,彷彿道歉只是走個形式。對於只會說對不起卻不會思索自己行為的人,這該如何?


「姑且先不論事情是否有對錯,人跟人相處總是有衝突有摩擦,起衝突就代表事件中有不同的價值觀需要磨合,或者需要做出調整。反省是與自己對話,思考自己的言行是否言行合一,對人對事是否有不恰當之處;道歉則是思考為什麼要道歉,要對誰道歉,以及如何改進。」


「雖然讓人難以忍受,但當事人若不認為自己有疏失有過錯,自然不會想要道歉。有些人的道歉就只是走個形式,認為說個兩句彷彿已經在反省的話就能完事,但講出來的話語是否真誠,只要稍微用心觀察這個人的表情跟肢體動作就能明白。是否言不由衷不是由當事人決定,而是由他人主觀感受做出定奪,即便是個善於偽裝自己或演戲的人,依然還是能看出蹊蹺。」


--如果不時常花時間與自己對話,思考自已的言行是否妥當、合乎時宜,理解跟接納自己的軟弱跟缺陷,容易對於他人指摘過於敏感且反應激烈,僅只是因為提出指摘的人可能真的說中了,卻因承擔不起,只能用憤怒掩飾一切。如果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作為,將會帶來什麼影響或者造成什麼樣的結果,自然不會認為自己是問題的根源,在下次發生類似事件時,那些人依然故我做出不顧他人的言行舉止。


「沒有人是完美的,每個人都在學習,犯錯在所難免,跟人有摩擦起衝突也是在所難免。有些人很聰明、學習能力很好,遇到狀況很快就能調整自己,但有些人需要花上更長的時間,甚至用一輩子證明自已活在拒絕承認錯誤中。與其說是資質駑鈍,更多的是當事人沒有意識到自己有能力改變,有能力透過反省自己的作為改變一切,而道歉是透過別人來看見自己的不足,思考並做出改變。」犯錯不會因為事後做再多而挽回,做過的事情無論好壞都不會消失不見,但在這個當下還來得及做點什麼。


「如果清楚知道自己的不足,再改進就好,但不要把別人的過錯放到自己身上責備自己。你是你,別人是別人。光是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並盡力去做,這樣就已經很足夠了。不要因為別人不能理解你、曲解你的用心而生氣,就讓那些只會在背地裡說閒話、述而不做的人,隨他們去吧,因為他們最多也只能夠證明他們自己的無能,並不能改變些什麼。」華蓮從放在椅背上的外套內袋內掏出一只碧色錦袋,伸手拉住朔風左手,將錦袋往他手心裡塞,雙手輕輕地包覆在外。


「這什麼?」朔風翻開手心,從碧色錦袋中掏出一顆磨去稜角、表面光滑,尺寸不規格但體積近似鴿蛋的石頭。其石單側凹陷處的石筋泛白且粗,而打磨過的表面布滿深青黑色細線跟細碎的點,有疏有密地固著於混了一抹墨綠的凝脂黃。拿在手中把玩,這枚石頭像是鑲嵌了半片山脈,將層層山巒凝縮在方寸中,彷彿在欣賞傳統書畫描繪的山景。


「既不是瑪瑙也不是玉,就只是顆經打磨拋光過的石頭而已。給你,不要可以直接還我。」那次帶學生校外教學,逛了賣礦物及半寶石的攤位,看到這枚連礦物都說不上的石頭覺得驚豔,明明就那麼獨特,但價位遠低於秤重賣的金青石,只因為他不是特殊稀有的原礦,就只是一枚石頭,用一份便當錢就把它買下。


「不要,我喜歡這個,才不還你。同樣看起來是氧化錳造成的樹枝狀物,這枚石頭可比一般枝狀瑪瑙有趣多了,看起來像幅充滿意趣的山水畫。謝謝你了。」朔風把這枚石頭捧在手心上,認真欣賞各個角度。
喜好是主觀的,無關他人喜好,但能有可以分享或欣賞的人在身邊是值得感謝的。看到朔風甚是滿意,算值得了。


「不說這個了,收收東西該走了吧?訂位是晚上七點半,對吧。」華蓮把物品歸定位,把要幫學生進行暑修的教材放在最上方,提醒自己要備課。起身拿了包包跟外套準備要離開辦公室,朔風賴在座位上不肯起身,向華蓮伸直了雙手。


「抱抱!」


「…什麼?」華蓮愣了一下。


「華蓮姐姐!抱抱!」裝出稚嫩嗲聲,露出可愛的笑靨朔風,伸出雙手向華蓮討抱抱。


「是誰剛剛還在叫魔女嗎?要抱抱,不怕被魔女咬一口嗎?」華蓮歪著頭看著在座位上裝可愛的朔風,實在不忍吐嘈他還真不害臊,給其他同事看到還得了。


「想要抱抱!誰要我已經很努力在收拾跟典鹿家起衝突的善後了,已經充分反省過了,也跟典鹿家道歉過了,還做出了退讓。不會因為這次典鹿云野在背後中傷跟扯後腿下次整他一回,或許?可能?大概?總之,現在需要抱抱,需要安慰,即便被魔女咬一口也心肝情願。」朔風裝作稚子,嘟起嘴裝無辜。華蓮深深地嘆了口氣,伸出雙手將朔風環抱,輕輕撫頭,像哄小孩一樣哄著。


「朔風乖乖,抱抱。就算做的是對的事情,也不需要跟扯後腿的一般見識。證明自己不需要傷害別人。」已經四十好幾,私底下有時還是像個孩子一樣,需要疼愛,可誰不是呢?渴望在受傷時能有個可以回去的避風港。


「沒事了。」額頭對額頭,用心觸碰,雙臂擁抱懷中的痛苦輪廓,手心輕輕撫著堅實的背部,不知道這個人在看不到的地方瘦了些什麼委屈,整個背部緊繃像塊板子。懷中那人稍稍放鬆了肩頸的力量,將頭埋入華蓮的肩側,模糊地發出細微的應聲。


有點小尷尬的姿勢維持了一小段時間,站著的華蓮腰有點痠。



「…走吧?去吃飯吧,吃好吃的,有酒蒸螃蟹跟蜜汁火腿喔。」朔風撐起身體站起,自然而然地牽起華蓮抽回的雙手,語氣恢復平常談話的語調,甚至有點輕佻。


「吃什麼都好,你說了算。應該來得及吧?」華蓮皺了一下眉頭,有點不好意思的抽回了手,拎起旁邊的外套跟背包,掏出辦公室鑰匙鎖辦公室的門。方才這麼一搞,本來時間很充裕變得有點緊繃,傷腦筋。


「沒事,來得及,時間很充裕。這頓飯當作慶祝這個學期平安順利結束,好好吃一頓很重要。」朔風臉部輪廓變得柔和,笑起來眼角瞇了起來。映入華蓮雙眼的青年,已無稍早剛進門時,明明很沮喪卻裝作沒事,皮笑肉不笑、裝模作樣的死樣子。


「散髮魔女總是親切地配合他人,明明可以更加任性一點,要求更多一點什麼,例如想要多一點稱讚,多一些掌聲跟獎勵,或者想要一趟輕旅行放鬆一下?那樣應該很不錯吧。」


「省了,從我這又撈不到好處,實在是沒必要。」華蓮果斷否定了朔風的提案,她沒那麼熱愛虛榮,認為做好份內事,做好該做的就好。突然想起上次跟朔風一起去海邊散心,跟他借的外套還沒歸還。


「上次跟你借的外套我洗好了,但忘了拿過來,抱歉。」朔風聞言只是笑了笑「繼續放著也沒關係,能夠在天冷的時候為妳添衣,那就是那件外套的存在理由。」華蓮白了一眼,握拳輕槌了朔風的手臂,被槌一拳的人,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把魔女拿在手上的包包跟外套都抽了過去,當成自己的隨身物品拎著。魔女想搶回來,他卻不肯放手,只好接受。


華蓮一直拿朔風沒轍,但並不討厭這些互動。他身上有自己欠缺的明理跟冷靜,但這次跟典鹿家起衝突鬧有點太超過了,給外人鑽了個空子,被拿來大做文章,招了不少負面評價。折騰了大半年,這幾天總算告段落了,終於。


太陽光是穿透大氣層,因瑞立散射機制導致可見光的差異性,高山因遠離地表,較欠缺大氣層的散射,見到的天空遠比平地還要深邃;日出跟日落所觀測到的天空偏橙紅,是因為太陽光到達觀測者的眼中距離遠比白天更長,即便是同樣的光波,會因為不同的監測地點及時間,肉眼主觀感受到的顏色有所差異。


生活也好,工作也好,壓力總是來來去去,跟雲一樣有聚有散,也會有有高有低有不同表現樣貌。片雲皆無的日子,有時只是因為高空水氣未達飽和蒸汽壓,尚未形成雲霧,可空氣中仍然充滿水氣。心情好的話就多說幾句閒聊,心情不好就少說幾句廢話,沒有什麼一成不變的事物。是該放下了,不該停留原地、駐足不前。


操場旁的松林小徑,灑滿夕陽餘暉,林間傳出夜鶯的啼鳴。
北風與魔女,兩人拖著長長的影子並肩齊行。



始114/02/21
終114/07/24






年初閃過個念頭,想寫片雲皆無(尉鹿),卻寫了北風(刑鹿朔風)跟魔女(秋華蓮)的後續。時隔十七年,忘了之前寫過什麼設定,隱約只記得這對是跨學術體系下的夥伴關係。太恥了,沒膽打開舊檔案看,只依照模糊記憶寫這兩人的互動。決定標題翻找資料夾時,發現北風魔女寫過續篇卻徹底遺忘。

〈伸手觸及北風與魔女〉華蓮堅持自己的信念,對班上的問題學生進行管教,怪獸家長搞事,朔風聽聞消息後,用他自己的方式進行干涉;〈夕照遠山層雲漸散〉兩人立場對調,朔風尋求華蓮的意見並尋求些許慰藉。兩人在教育體系下一個負責體制內的事情,一個負責面對學生的第一線,相知相惜。十七年過去,似乎沒有刻意培養更進一步的關係。

以生活事件為摹本,想以做錯事跟道歉為核心寫點東西,卻因拖拖拉拉、各種磨蹭,把本來想寫的情緒跟想法給忘了,只能想到什麼寫什麼。有點混亂、有點鬆散,還寫得有點長。還能繼續寫這一對的互動,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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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塞進去但塞不進去的資料

瑞立散射
瑞立散射適用於尺寸遠小於光波長的微小顆粒,和光學的「軟」顆粒(即其折射率接近1)。當顆粒尺度相似或大於散射光的波長時,通常是由米氏散射理論、離散偶極子近似和其它計算技術來處理。

瑞立散射可以解釋為甚麼白天的天空多為藍色。白天,尤其太陽在頭頂時,當太陽光經過大氣層時,與半徑遠小於可見光的波長的空氣分子發生瑞立散射,因為藍光比紅光波長短,瑞立散射較激烈,被散射的藍光佈滿了整個天空,從而使天空呈現藍色。而紫光雖然波長較藍光更短,散射較激烈,能量也較高,但因人眼對不同顏色的敏感度不同,以黃綠色敏感度最高,往兩邊呈鐘形分佈,換言之,人眼對藍色的敏感度遠大於紫色,所以天空看起來仍是藍色。而人所見的太陽光因為多為直射光而非散射光,所以顏色基本上未改變,仍呈現白色——波長較長的紅黃色光與波長較短的藍綠色光(少量被散射了)的混合。

瑞立散射也可以解釋為甚麼當日出或日落時,雲朵多為紅橙色。當日出或日落時,太陽幾乎在我們視線的正前方,此時太陽光在大氣中要走相對較長的路程,所看到的直射光中的藍光大量都被散射了,只剩下紅橙色的光,因此太陽附近呈現紅色,雲朵也因反射太陽光而呈現紅橙色,而天空則呈現較為昏暗的藍黑色。

事實上,月球的天空即使在白天也是黑的,便是因為其並無大氣層,缺乏瑞立散射所致。

卡門線
海拔160公里以上的天空則由於大氣太過稀薄而不能夠衍射足夠的光則完全是黑色。

因大氣氣體對藍色可見光的散射比其他顏色的可見光更強,在大氣層的邊緣便有了一圈藍色的光暈。因隨著海拔的提高,大氣變得愈來愈稀薄,藍色光暈逐漸消失,僅留下了作為背景的黑色的太空。

標高超過七千米天空的顏色
上田優紀 / 写真家@nature_yukiueda
標高が高くなると空の色はどんどん濃くなってきて、藍色から濃紺色へと変わってきます。
7000mを超えるともう真っ黒な宇宙の色をした空に。
全部、好き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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