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9日

THE GREY GUARDIAN ON PREDAWN_黎明前的灰色守護者 (5)

時間往回推得早一些。

這是事情發生的前一晚,同時是埃德加撿到那個錢包交付警察局的隔三天。收到了一封廣發群組尋找人手的工作郵件,開價還不錯,很快就被其他人領走了工作,但那封信的內容令有著衛士(GUARDIAN)稱號的參克莫名不快。他現在的確是休假、休息的狀態,工作情報還是會關注,沒必要進去參一腳。理應不該去管工作上的事情,但他看到該項工作的目標對象,是一個被指控偷走物品的前記者埃德加。


仲介以紅袍底下的幹部索非納的名義,發布了一張懸賞單,懸賞對象是前記者埃德加。事由是他們認為一個內賊偷走了紅袍幹部的皮夾,該幹部指稱那個皮夾內有重要的資料,而這個皮夾經由埃德加送到了警察局,且關鍵證物似乎在那個皮夾內,故對埃德加發布了紅袍通緝。


他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時間很短很匆促,沒有時間做交涉跟談判,就連確認事情真偽都有點難度。如果什麼都不管,他覺得事情可能會往很糟糕的方向前進。


要怎麼做才不會穿幫?

但為什麼要在意為什麼會被穿幫?


刑案追溯期是二十年,因為怕被認出來?所以害怕穿幫?但那件事情並不足以成為威脅。當時並沒有留下證據,警方搜查很快就陷入了瓶頸,紅袍也施加了些壓力,案子在在沒有足夠證據的狀況下,草草結案。做為丈夫的埃德加一度被起訴,因為他是保險受益人,但有義務辯護律師提出充分佐證,證明埃德加的清白。埃德加的態度有些微妙,他消極的接受了事實,沒有爭取異議,讓案子就這樣結了案。


悲傷、沮喪、難過,卻沒有喪失意志。

是什麼使他堅持下來?而不是用不滿跟憤怒摧毀他自己,這點令人值得玩味,可也與他無關。但,為什麼需要在意?僅僅是為了一位將死之人的請願?究竟是為何,無法忽視。雖然在意,卻不是重點。


他知道埃德加沒有偷東西,整件事很可能就只是場誤會。

僅僅只是因為將皮夾送到警察局就認定有罪?愚蠢透頂。


是的,那天正是他剛好也在場的那一天。那天,他看了天氣預報,在路邊買了傘,而那把傘當作愛心傘給了埃德加的那一天,他非常清楚那天埃德加的行程。摸走咖啡廳店員制服,完事就把制服扔一旁,走後門離開,在路口與他擦肩而過。看著他撿起了皮夾,左右張望後就往他處走,雖然沒有跟上,但他知道他不會對那個皮夾裏面的東西動手腳,他就是知道,就只是相信。不然,那個錢包不會最後出現在警察局等待招領。


雖然聯繫了發布懸賞單的仲介,但沒有回應,至少在他出發前沒有收到訊息。每次都這樣,該死的菲茨威廉,重要的時候總是聯繫不上。雖然不想惹事,但還是做了些準備就出門,守在埃德加家附近。雖然不希望發生些什麼事情,但事情還是發生了。在想到更好的方法之前,至少先確保人沒事優先,變成把人劫走帶離現場,到離事發地較遠的臨時居所待著。


現在,毫髮無傷地將埃德加救了出來,人就好好的坐在臨時居所內,但接下來呢?

聽到自己被紅袍通緝了的埃德加,在座位上滿臉糾結,抱頭發出了低鳴哀號,隱約可聽見喃喃自語提及了「為什麼又是紅袍?還是那麼久之後?就已經不幹新聞記者遠離是非了,為什麼又…」他只是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自己也在考慮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掙扎了好一陣子,稍微冷靜下來的埃德加,反覆著深呼吸,大大的嘆了口氣,直視著眼前的男子開了口。


「卡地恩,雖然我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謝謝你救了我一命。現在我知道的事情是我被襲擊了,而襲擊的緣由是紅袍,僅只如此。你知道些什麼事嗎?我想你應該知道些什麼才對。可以告訴我嗎?」冒了那麼大的風險救人,有必要嗎?


「不,我知道的並沒有比你還要多多少。依照現有資訊可知,這件事大概跟你過去當新聞記者無關,而是跟你那天撿了個有問題的錢包送去警察局的這件事有關。」至少,到現在還沒收到新消息。


「錢包?送進派出所的錢包?前幾天的那件事?那錢包我連打開來看都沒看過,這到底?」聽到跟前幾天撿到錢包送交派出所而惹上了麻煩,埃德加不自覺地拉高了音調,甚至抓起了頭髮,將那頭金髮抓得散亂。


「詳情還不清楚,但總之…不,沒什麼。今晚還是先好好休息吧,現在想再多也沒用。」現在能做的並不多,說再多也沒用。他轉身進了那間不能進的小房間,從裡面拿出了一條毯子,給了埃德加,且從櫃子裡多拿了幾瓶瓶裝水出來放桌上。


「你現在坐的椅子是沙發床,拉出來就是一張床。今晚就睡那吧,會比睡地板或凹折身體橫躺椅子舒服。」

「大門是讓你關上的,你自己知道,我沒有要拘禁的意思,但也希望你別逃跑,離開我身邊就不能確保你的性命無虞。」

「要什麼就寫張字條給我,或者直接跟我說,能夠弄到的會盡量弄到手,但不保證任何事。」


「…我能相信你嗎?」坐在沙發椅上,埃德加手肘撐著膝蓋,雙手交握,低垂著眼。看著陌生的桌面,這裡沒有一件他熟悉的事物,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該相信些什麼。


問出口的話沒有即刻得到回應,抬起頭來,唯有眼前救了他一命的男人站在那裡,沉默不語。

沒說出口的是,當劫走了目標對象時,眼前這位男子大概被視為與紅袍敵對,槓上了紅袍。但這是為什麼呢?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做出這些呢?


「我並非什麼正義人士,也非為人正直的英雄。真要說的話,也只不過就是插手了一件看不過去、看不順眼的事情罷了,別想太多。至於要不要相信,端看你信不信你的守護天使蘇拉吧?」


「蘇拉!你認識蘇拉?為什麼!你是誰?蘇拉的朋友?蘇拉的朋友中有卡地恩這位朋友?你是蘇拉的朋友嗎?」提到了蘇拉的名字,埃德加整個人像是被電到一般,直接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看著卡地恩,只差沒有向前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臂,不讓對方逃開。


已經十年了,從陌生男子的嘴裡聽到蘇拉的名字,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訝異的事了。但他怎麼沒有印象?蘇拉過去的交友圈有這麼一個男人的存在嗎?想不起來,至少這一刻想不起來。他知道蘇拉的交友圈很單純,弔唁蘇拉的死的喪禮上,不記得有見過這麼一個人。


「…我跟蘇拉交情並不深,就僅一面之緣,其他詳細不方便透漏。選擇要不要相信,你自己做決定就好。」陳述的是事實,信不信在當事人。


「我不做出任何保證。但針對現在這件事情,也就是你現在被紅袍通緝的這件事,希望在追查出事情原由之前,彼此可以相互幫忙、配合一下。至少,別隨便死了。」能夠給予的並不多,最少要好好活過今天,而不是遭襲後死於暗巷裡。


「…好,我盡量。」埃德加輕聲地應答。


夜已深,參克大致巡了一下窗邊跟大門,確認完住處安全,就進了不許埃德加進出的那間小房間。埃德加將空間位置挪了挪,把那張沙發床挪到靠窗的位置,將摺疊收起的床面整個掀開,換下了匆促離開家時沒得換的便服,上面沾了在小巷奔跑所沾上的灰塵跟蜘蛛絲。本來洗過澡換上的乾淨衣服,現在上面沾了灰,但也沒得換了。躺在沙發床上,蓋上剛拿到的毯子,大概因為放在櫃子裏面好一段時間,沒拿出來曬曬太陽,吸附了些櫃子內堆放物的味道,隱約聞到了一絲陌生的古龍水香。


現在可好了,匆忙離開家的時候連門都沒帶上,閃躲的時候聽到家裡面有東西被射穿的聲音,感覺不是什麼好事,可能是大爛事,但現在能夠保住一命就該偷笑了。慶幸的是席拉剛好不在家,沒有因此受到傷害,算是萬幸。但可傷腦筋了,那個家可能不安全了,只好發個簡訊給住隔壁鎮的老朋友霍爾嘉,請他在席拉回來時,直接接她到她那邊住,等風頭過了,事情都安定下來了再說。同時也發了訊息給席拉跟席拉的老師,請席拉在校外教學結束後,聯絡霍爾嘉,先不要回家。


發完訊息,快速地回想一下還有沒有缺漏的事情。

沒有,很好,睡吧。


累了,在陌生的沙發床上昏昏沉沉地入睡。

半夢半醒間,想著是不是在哪裡看過卡地恩?說不上熟悉,但也不覺得陌生。如果他們過去有見過面,會是在哪裡見過面?未曾想過,蘇拉的名字會在一位陌生的男性嘴裡說出來,這使埃德加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但睡夢中也實在是無法深入思考,就這樣沉入睡眠之海中,載浮載沉。


聞到了一股很香濃的咖啡香,覺得很熟悉。

醒來時,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褥,陌生的房間。環視四周,卡地恩似乎不在屋內。因為遮光窗簾,整個房間偏暗,大部分需要依靠室內燈源。桌上放了一個某速食餐廳的紙袋,裡面是一份鬆餅套餐。紙袋下方壓了一張紙條,略微潦草的字跡寫了「Breakfast」,旁邊放了一杯用馬克杯裝的熱咖啡,香味是從那邊來的。


看了一下手機,時間是上午九點半,睡得比預期還要安穩,是為什麼呢?暫時換上了放在一旁的棉質T恤,有點寬鬆,但還過得去,至少是乾淨的。在房間走動,靠在窗戶邊窺看窗外,看起來是個一般般的住宅社區,沒什麼特別之處。洗手間放了一套全新的盥洗用具,簡單的盥沐後就準備來吃早餐。


某速食餐廳的鬆餅有點冷掉了,但就算沒有冷掉,吃起來也只是加熱麵糊罷了。沒有呈現雞蛋香跟鬆餅的鬆軟感的鬆餅,都是不怎麼樣的鬆餅。埃德加一邊咀嚼一邊想,若是今天有食材跟廚具就可以自己動手做了,蘇拉跟席拉都很喜歡他做的鬆餅,對此,他甚有自信。或許,若有機會,他可以露一手做鬆餅套餐跟卡地恩分享,多做一些點心或者幾道小菜應該都不成問題,前提是他若有興趣,若願意坐下來一起吃。


結果,等到過中午都還不見卡地恩的人影。

吃過早餐後閒著發慌,在不離開這間屋子的狀況下,在這略顯空曠的房間內隨處看看,偷偷翻看抽屜,但大多不是空的,就是堆放幾乎沒怎麼用的生活雜物,雖然有廚具,但乾淨得像完全沒使用過一樣,缺乏生活感的空間。唯獨

那間被告知不要進去的房間,只在進出洗手間時經過。昨晚看他進去後,除了上洗手間外就沒有再出來過,或許裡面空間很大且應有盡有?或許裡面放了些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也說不定?充滿了神祕感的房間。


耐住性子,待在客廳裡,躺在沙發床划手機。好歹還有一隻手機在身邊,還能報平安跟聯絡事情。收到了席拉跟席拉的老師的回訊,也收到了霍爾嘉的抱怨簡訊。撥了通電話給霍爾嘉,電話接通後就是一陣罵聲,但罵聲背後滿是掛心。


「…先不提那個了,你又捲入什麼麻煩了?埃德加。」霍爾嘉壓下脾氣,直切問題。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一整個莫名其妙。待在家,被假裝是快遞送貨的人突襲,連錢包跟外套都沒得拿就往外跑,結果就只有手機帶在身上,可至少暫時沒有性命之虞,手腳都還在。因為一些緣故,受人保護中,可確切所在地不清楚,至少還在國內就是。」雖然有點瞎,但能夠整理出來的資訊也就這樣而已。


「真扯。感謝老天,你命還在,不然上個遊戲夜賭一把,賭贏你說要請喝酒喝到吐,沒能兌現就虧大了。」這種時候還是不忘嘲諷兩句。


「真謝了,這次先幫我顧好席拉,之後真的會請你喝一整晚沒問題,前提是我得先付清下學期席拉的學雜費…」當爸的就這樣,自己沒吃飽不打緊,女兒比較重要,能欠的話還是先欠著吧。「喔對了,席拉如果說要回家,拜託先不要,那個家現在大概不安全。」


「席拉有我在,你放心。希望你會好好活著回來請喝酒,欠的債記得還。」霍爾嘉還是老樣子,可至少將寶貝女兒交付給她,她肯定會好好照顧好。千拜託萬拜託,請霍爾嘉去接校外教學結束的席拉,並好好保護好她,等到事情都告段落後,他會登門去接席拉。


掛了電話後才想起,忘了問霍爾嘉知不知道有沒有聽過一個呼號是卡地恩的人。算了,下次吧。至少提醒了請霍爾嘉照顧好席拉,別讓她跑回家。不敢想像那個門沒關的家會變成怎樣,但也不能怎樣。


房間內沒有電視也沒有其他的娛樂設備,那個小小的廚房也沒有可以料理的食材,櫃子裡面只有乾糧跟罐裝飲料,沒了。有點靜不下心,從原本的不安轉化為有點小無聊,如果有些材料在手邊,就可以做點什麼家常菜了。就在這麼想的時間點,大門有了動靜,回頭看了一眼,卡地恩回來了。


卡地恩摘掉帽子順手擱在門邊矮櫃上,手上拎著袋子,裡面是一盒牛奶和麵包跟兩份簡餐,中午先吃這個吧,說著便把便當遞給了埃德加。拿到便當的埃德加看了一下外包裝,是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雖然知道這種時候還有得吃就偷笑了,卻還是忍不住皺了眉碎念了一句。


「吃這個還不如買些食材,有雞蛋跟麵粉跟牛奶,好歹還可以做個像樣的鬆餅餐,早上那個只能稱得上是加熱麵糊吧…」買餐的人挑了眉,默默看著埃德加。


「這裡有小廚房卻幾乎沒在使用,抽屜裡面只有儲備乾糧跟罐裝飲料,太寂寞了。」埃德加繼續說著,看了看塑膠袋內裝的微波食品,還有些熱度,還是趁熱吃了吧,自顧自地做到沙發床上,便當放在桌上,準備開吃。


「…那麼,若有機會,你願意幫我做頓飯請我吃嗎?」他說。


「嗯?好啊。等這件事情平安落幕後,找個時間來我家吃頓飯還是在這邊做頓餐都好,只要你願意。」手上拿著剛開蓋的便當,拿著餐具,聽到卡地恩的問話,抬起了頭,直率地回答了自己的回答。


「我很期待能與你共餐。」參克把手上拎著的提袋放在一旁,換下外衣,洗手後也一起坐在桌前吃便利商店的微波便當。


用過午餐,收拾了桌面,卡地恩拿出一台筆電放桌上,匯入手機拍攝的資料,擺明了就是來談正事了。


「早上,到你家周遭大致了解一下狀況。昨天那件事雖然有引起騷動,但剛好有巡邏經過,現場很快就被控制住,有幾個鬧事的被送到警局拘留,目前無人出面做保,被逮到的應該是少部分的人。那間房子目前被警方的封鎖線拉起,至少門有關上了,是否有財物損失暫時不清楚。」筆電螢幕上秀出了幾張現場拍照記錄,其中夾了幾張應該是透過其他管道取得的資料照片。「不知道警方那邊是否有內應,最好先不要報案,以免透漏行蹤。」


「所以你早上特地去勘查?」翻看了一下資料照片,比預期的好那麼一點,至少門口看起來還可以,不是滿是槍孔等著要買補土來補。話說出口後,只聽他輕聲地應了一聲。


「至少大門關起來了,表面上的。」埃德加看到家裡大門至少關起來,稍微鬆了口氣,但想起昨天沒能吃到的辣醬炒飯,太可惜了。


「那麼,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滑動滑鼠,看著這些攤在眼前的資料,覺得有些恍惚。或許就跟卡地恩昨天說得差不多,假設今天這件事是由紅袍發起的,那麼他們還有勝算嗎?知道說放棄太早,可對於一個臭名昭彰的組織,為了撿到錢包搞成這樣,連槍也用上了,那還有什麼不會出現的?


話問出口,換來了大片的沉默。


「…進門前,總算跟發出懸賞單的菲茨威廉連絡上了,就那個仲介。菲茨威廉口風很緊,一如往常的油嘴滑舌,探不出事由。但消息傳得很快,說是選賞單的目標已受到保護,這件事惹到另外一組人馬,那邊也發出了懸賞,說是誰能提出具體藏匿所在位置,若查證屬實,有賞。已經看到不少組人正在徵人組團,場面有點混亂。」停頓了一下,才把話繼續說下去。


「這邊也可能並不安全。時間拖得越長,對我們越不利,若貿然行動也會是個問題。」這個狀況比預期還棘手,但這可能也說明了,營救行動並非是錯誤判斷。至少,不會後悔。


「…哇嗚!現在是怎樣?撿一個錢包可以鬧那麼大喔?被捲入事故死,保險會理賠嗎?」埃德加瞪大了眼看著卡地恩。


「雖然狀況有點混亂,但有件事情對我們有利。菲茨威廉說了『這次這個懸賞要求要活的埃德加,死了領不到錢,半殘價金砍半。』理由不清楚,但這項條件情對我們是有利的。」意思是雖然被紅袍懸賞,但保證了最低限度的性命無虞。


「感覺有點說不過去。闖入我家的時候開了一槍,沒閃過就是中彈,這跟條件不符。當然,如果只是為了要威脅,或者是讓目標失去逃跑能力、阻止目標離開現場,這樣解釋相對可以理解,但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嗎?」埃德加對於自己差點挨了一槍還是覺得有點太超過了,沒弄好會出人命。


「的確是有點太過了點,可能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在這點上的確是說不過去,但能夠預判另一方會此下策,大概也只是因為殺手本能。


「往好處想,或許事情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糟。聽著,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索非納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就算是凌遲好了,至少確保在作為懸賞物被送到他面前之前,只要不要有太多差池,可能都還有得救,對吧?那麼,換我主動去見他吧。事情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困難。」聽到了懸賞條件後,似乎是想通了,埃德加有點嗨。雖然並沒有改變什麼事,反過來說,這樣做就好了,幹嘛想那麼多。


「…你是說,主動去見索非納?你是想要送死嗎?」卡地恩皺起了眉,語氣有些起伏,有別於先前有點不冷不熱的態度。


「說得簡單一點就這樣。你想想,對手是紅袍,就算躲得了一時,卻很難躲過一世。若要我一輩子都不能出頭,不能露臉,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後半輩子只能躲在社會陰暗處,那還有什麼未來可言?我還有個寶貝女兒要顧,實在不太可能一輩子都躲躲藏藏。既然現在這個時間點上有附帶條件,要活的埃德加,不要死的,也盡量不要是半殘的,那麼會不會這個時間點還有得談判?雖然不知道有啥籌碼能用就是,就兩手空空的去見人。」說完,埃德加自己就笑了起來。


「…而且,雖然時間很短,但是我沒有理由一直受到你的保護。很感謝你救了我一命,但我不太可能一輩子都躲在這裡受到保護,這是很現實、很實際的問題,對吧?那麼,可以請你聯絡那個仲介,讓我直接跟索非納件上一面吧?或許,就此一去不回也說不定,但事情也有可能有轉折。與其東躲西藏,還不如當面把話說清楚吧?至少,給個痛快。」臉上掛著笑意,但隱藏不了恐懼感,埃德加放在大腿上的手,手指緊緊地抓著膝蓋,就連褲子都被摺皺了。


「給我一些時間想想,這件事晚點再討論。」將眼前看似豁達,實際上卻充滿不安,將此景都看在眼底的卡地恩,把筆電收起來,拎了一袋從外面帶回來的提袋進了那間房間,直到窗外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後才出來。


快要入冬的晚秋,就算關閉窗子也略有寒意。一個人在略微昏暗的客廳待著的埃德加,順手把桌面清乾淨後,手機放在桌上,像個無所事事的大男孩,大辣辣的躺在沙發床上,什麼也不做,睜著眼,不眠不睡。他從未忘記蘇拉,蘇拉之死歸咎於自己,卻不能卸責,他不能放棄責任,更應該要好好照顧好席拉。為此,他更應該要好好活著才能贖罪,希望在臨命終時才能無愧的去見蘇拉。


隱約地想起了一段旋律,低聲地哼唱了起來。


那是什麼呢?

一股惆悵油然生起。


就連自己明天會在哪裡也都不知道,有點短暫的人生,唱吧,歌唱吧。

像個小丑一樣,在舞台上跳著舞,就算砍掉了頭顱也還是笑著滾動著。

像個吟遊詩人一般,歌詠著世間的不公與荒唐,愚者的歡笑與淚水,笑著彈唱著。

人生苦短,把酒當歌,只有別離才是人生,唱吧!


如果有酒可以把自己灌醉就好了。他想。



112/10/18

2023年11月22日

盜賊榮耀服裝考(我流不負責任翻譯)[後半段]

原文

映画衣装の密かな愉しみ:第19回『ダンジョンズ&ドラゴンズ/アウトローたちの誇り』 アウトローたちの“ヒーロー”コスチュームとそこに隠されたもの

Meet the “Heroes”.

https://jp.ign.com/clothes-on-film/69834/feature/19

所有權為原作者

Chocolat Heartnight(ショコラ・ハートナイト)、翻訳家。

Instagram: @chocolat___ / X (fka Twitter): @chocolat___



福吉 The Rogue(遊蕩者)

福吉在劇中是個人類方的反派(惡黨),心懷野心、狡猾的詐欺師。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甚至成為了絕冬城的領主。從盜賊到領主,他的服裝當然會有所不同。


首先,頭髮從較為凌亂紮起的長髮紮成髮髻,變成了不長也不短的俐落風格。在電影概念藝術中展示了留著鬢角和鬍鬚的樣式,但在最終呈現的結果,應該是最能表現出討人喜歡的風格。能夠獲得人們的好感度是至關重要的。


在服裝用色上變得鮮豔,布料從棉布到改用絲綢。福吉的服裝融合了許多金色和寶石的色調,這展現這是用貴金屬及寶石裝飾做成的高貴服裝。除了顏色,他還時常配戴大戒指和項鍊等首飾。另外,腰帶的設計類似於一條小型冠軍腰帶。這一切都是出於誇示權力的心態(以符合作為絕冬城城主的身份)。


福吉的服裝變化很大,但身上仍有不變之物,圍巾。無論是當盜賊時,當領主時,入監獄後,他幾乎都繫著一條圍巾。根據扮演者休葛蘭的說法「那就像福吉的奶嘴,擁有它就安心。」在電影概念藝術中沒有描繪這條圍經,這也許是休葛蘭的主意。



藍寶石蜻蜓

https://en.wikipedia.org/wiki/Rhyothemis_princeps

電影內多次出現的青色蜻蜓,藍寶石蜻蜓是桌遊龍與地下城中唯一不存在、加進故事裡既有(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生物。最初是在埃德金思念妻子席亞時現身,隨著故事的推進,藍寶石蜻蜓現身的意義變得明晰。此種昆蟲象徵著「放手」。以埃德金的狀況而言,需要從緊緊抓著不放的幸福瞬間放手(不要耽溺於過往的幸福而變得痛苦不已/不要試圖執著於快樂的瞬間)。人生將繼續前進,接受死亡,事物都會改變。於此之中,活著就是接受它後放手。


這並僅止於在這部電影之中,現實生活實際存在的藍寶石蜻蜓,也流傳著「變化、適應、自我發現、感情上的療癒、精神上的成長」等象徵意涵。這也延伸出「相信直覺、接受變化、以柔軟的姿態面對困難(靈活應對困難)」等意義。就像他們的冒險故事一樣,是個象徵性的生物。



藍綠色(在電影中)代表的意涵

在這部電影作品中,絕冬城的士兵以及街上人們的衣著、建築物的裝飾以及怪物、無處不存在的藍寶石蜻蜓的顏色--藍綠色的使用。


當然,主角們也穿著這種顏色。


首先是埃德金身為豎琴手的服裝是藍綠色的。但,並不只有這樣。逃獄之後的外套變成了深綠色。儘管使用了同樣的色調,但用了較暗的顏色表達了埃德金的心理狀態。


贊柯穿著的外袍與豎琴手是相同的藍綠色且佔了一定比例的面積。推想此為贊柯在有豎琴手聖殿坐落的村落中,不斷行善事有關。在電影概念藝術設定中的基調採用的是紅色,但最終表現是藍綠色(孔雀綠)這個顏色。


更多顯現在福吉身上。成為領主後的服裝,裝飾著大量的藍綠色的物品。外袍、領巾、項鍊、戒指上的寶石等,很多地方都有這個顏色。


埃德金的女兒綺拉,有數次都穿著有藍綠色的服裝在身。小時候穿著的衣服、她和埃德金再次相會時候的服裝,以及高日運動會當天的服裝,這些服裝都有藍綠色的襯裡。


賽門的藍綠色在那個魔法道具袋子(Bag of Holding)上。D&D的魔法物品介紹葉面插圖上主要使用淺藍綠色,但在電影中則使用的是插圖中不存在的深藍綠色。


多莉克全身上下都是綠色,但跟外套相比,褲子主體是藍色,會因為光影的改變而變成藍綠色。


最難理解的是霍爾嘉。在她身上,哪裡也沒有看到這樣的顏色(藍綠色)。但若仔細觀察,護甲上覆蓋著似乎是銅綠的東西(銅的表面上有綠色的鏽蝕)。當然,這也是用來表達盔甲長期使用的痕跡。


身披藍綠色的人們的是有一些共通點的。與家人分離的埃德金、被所屬部族流放的霍爾嘉、與家族血統疏離的賽門、(因為顯化出魔人/提夫林樣態而被迫離開原生家庭)與他族生活的多莉克,(無法回到生長故鄉的)流浪者的贊柯,成長期經歷了與親人不在身旁的綺拉。這些人在群體都是「局外人」的身份。福吉也是,身旁似乎沒有其他家人跟夥伴(索菲娜並不是夥伴)。加諸於此,他們都稱不上是什麼「壞(惡)」人。


在藍綠色的使用上是很淺而易見的,但有些也非常模糊、不明顯的,也可能是偶然間造成的結果。即便如此,若從另一方面思考「為何不更清楚的將此連結在一起?」這般,其理由也並非不可知。他們起初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聚會一處,並既已成為英雄集結在一起。


此藍綠色在色環上(色相表/Color Wheel),與綠色的對立的互補色是紅色。若提到此作品的紅色,即為紅袍法師(Red Wizard)。也就是說,藍綠色所對立的是紅色,(藍綠色是)將與紅袍法師對決的英雄們的顏色,同為「心中存有高貴及榮耀」的顏色。


福吉做了什麼?如此想著。福吉讓索菲娜十分惱火,他們組成了共同陣線,其結果卻讓她的計畫失敗坐收。(熱氣球)間接地挫敗了紅袍法師的計畫實行,他或許勉強也可以說得上也是英雄之一。


(覺得最後這一段沒有詳細出處,加減隨便翻)

該部電影的(雙人組)導演約翰戴利和強納森高斯汀,被工作人員和稱為「約翰和強納森」,有在靠構想該作品的續集。在新的場所新的舞台,或許我們可以看到埃德金使用該部電影中沒有使用的法術/戲法。期待著下一次的冒險。




THE GREY GUARDIAN ON PREDAWN_黎明前的灰色守護者 (4)

過了十年,埃德加還無法完全從這樣的悲傷中走出來。

也因為走過了十年,現在的他才總算有那麼點勇氣,去收拾在十年前的那一天憾事發生,改變了他人生一切,摯愛遺留下來的遺物。為了照顧摯愛留下來的親骨肉,再怎麼不能承受、不能堪忍,他還是咬牙撐了過來。席拉跟同學們一同參加校外教學,四天三夜的校外教學活動,埃德加有了段獨處時光。


覺得自己也差不多該去面對,面對胸口被掏空、漆黑的洞。一些東西被收進箱子內,塵封在倉庫角落。


埃德加整理蘇拉的遺物,一張紙條,一張照片,從蘇拉的日記掉了出來,像羽毛般輕輕跌落地面。埃德加撿起了紙條跟照片,這張照片是他跟蘇拉結婚前的合照,站在風景區的橋上,以古堡作為背景,兩個人站在一起,被風吹起了髮絲,笑著。紙條翻到正面,心頭猛烈一擊,淚水自眼眶潰堤。


『不要忘記活著的痛苦,不要逃避面對現世的醜陋,活下去總會有些好事發生。』

那曾經是她的口頭禪。

紙條上留下字跡的人已不在。


蘇拉是埃德加至今人生中、所遇過的人之中,最溫柔、最善解人意、寬闊的胸襟,充滿著對事物美好,一顰一笑都能牽動埃德加內心心弦,歡唱著讚美小調,帶來所有值得讚揚的一切。直到那一天,有她的世界崩毀了,只剩下他、與她的骨肉留了下來。做為這個世界上最親的家人,依靠著彼此。


究竟是誰殺了蘇拉?

埃德加很清楚,是自己挖掘社會新聞時挖得太深的後果,無視了挖掘社會黑暗面的高風險。所以,蘇拉的死是他一手造成。根據當時正在挖的案子,背後牽扯到的利益及查到的資料做為佐證,大概是紅袍下的手。那天,他收到一個匿名消息,說是紅袍重要幹部索非納似乎會出現在一個交易現場。收到小道消息後,埃德加立刻收拾了東西,拿了工作背包,就從租賃辦公室出發準備趕往現場,與要來送餐的蘇拉錯過了。因為忘了拿放在抽屜的鑰匙而折返,就看到事情已經發生了。


蘇拉倒臥在血泊中失去意識,胸腔掙扎且微弱的起伏著,仍有一息氣息。埃德加立刻就叫了救護車將蘇拉送到醫院,顧不得一切地想救回摯愛,但什麼也沒有挽回。送往醫院的途中,蘇拉一度有清醒過來,但非常的短暫,交會了眼神,無聲地傳達了道別的言語,到院前昏迷,血胸,進急診開刀房急救無效,宣告死亡。


埃德加想不起來後續如何處理蘇拉的後事細項,他記得要吃要睡要照顧還是幼兒的女兒,忙著每一件都是急件跟要緊事的狀況下,蘇拉的後事就簡單從簡的處理了。


『你看起來很悲傷,沒事的。如果你不能為你自己活下去,沒關係,那就先為了別人活下去,再慢慢尋找自己活著的理由就好。』蘇拉曾經這樣安慰著他,他記得。在那個時間點上,緊緊握住蘇拉的手,過於冰冷,吐息彷彿都結了霜,但看著蘇拉失去血色的臉,無法言語,眼神卻傳達了這樣的訊息。


緊緊握著紙條,屈身抱著自己倚在牆角櫃子邊,把自己縮得小小小的,把臉埋在膝蓋中,任由淚水爬滿臉頰沾濕胸襟。只有這個時候,一個人獨處的時間點上,他才肯卸下所有的偽裝,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哭泣。哭了許久,淚總算乾了,整個人也快虛脫了,攤在地上什麼也不想做,只想放空一下,就這樣過了兩個多小時。躺在地上,看著窗外天色漸漸昏暗,身旁一堆整理到一半的雜物跟蘇拉的遺物。


「…喔,老天!這樣下去不行,蘇拉看到肯定會笑。」哭過之後,深埋於肌肉底下的疲憊感席捲而來。用掌心試著抹掉已經乾涸的淚痕,心情並沒有因為哭泣而好轉,但哭出來感覺還是好了些。忍著多年不去觸碰的傷痕,他知道總有那麼一天還是要去面對。日子還是要過,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大聲地嘆了口氣,爬起身,隨便拿了套換洗衣物,進浴室沖澡。


洗完澡,外面天已經全黑,開了客廳大燈,在廚房裡面隨便看冰箱有些什麼可以吃的,簡單加熱處理掉一餐就好。那兩箱物資實在是幫了大忙,省了不少餐費,熬過了難熬的時間點。今年過得有點不太順遂,案子接得很不穩定,收入出了點狀況,但席拉學校那邊又一堆支出,他得在想想該怎麼做些調整,或許多接些工作,不知道會不好一點?


把冰箱內的剩菜,做成了有一點黑暗料理風的炒飯,加了超愛的辣醬,今天要加多少就加多少,不用擔心席拉有點嫌棄的態度,開心自在。開了一罐冰啤酒,慰勞自己今天也努力好好過好一天。


門鈴響起,手機也響起了鈴聲。


快遞?快捷郵差?不知道是不是像那天收到包裹一樣?但晚上還會有誰會拜訪嗎?總之就去開門看看。從防盜鏡隨意看了一眼,一名快遞人員拿了一個包裹請求簽收。可能是不速之客,順手從放在門邊傘架中撈出長柄鐵撬,放在觸手可及之處,必要的時候,這傢伙多少能派上用場。埃德加回過身,順手抄起了手機,螢幕顯示未知來電。隻手接起了電話,按下通話鍵,夾在耳邊。在卸下防盜鎖,開門前一刻,他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快趴下!」

埃德加聽到接通的手機傳來陌生男子的大喊,嚇得往地面趴下。倉促地往地面趴下,腳滑了一下,身體略微前傾。用手撐住有穩住,沒有讓臉正面貼地。手機從肩上滑落,摔落地面,迅速撿起塞入口袋。

一個尖銳的風切聲從他的頭頂擦過,聽到了身後屋內有東西被射穿砸裂的聲音。喔,不!


還沒搞清楚狀況,但這個狀況肯定異常。

他的直覺很準,厄運直覺方面。


毫秒間的反應,靠著腎上腺素爆發,趁勢往斜前方起身用肩膀硬頂、把路撞開,對方手上拿著的貨物還啥的,重重的砸在背上。雖然痛,顧不得檢視傷勢,反正大不了就瘀青。穿著藺草拖鞋很不好跑,但還是得跑。眼角餘光掃了一下,看到電梯側站了人,應該不是住戶,沒見過的臉跟身形體態,流裡流氣的。


本能性地往公寓逃生梯跑,沿路撞倒了別人家門外的盆栽,踢翻了放在門口的掃具,跑得琅琅蹌蹌,衝入逃生梯,大力的關上防火門。隱約聽到被拋在身後的人大喊著「WFT!」。拖鞋踩踏的回音迴盪在半密閉的空間內,隱約聽到後方,也就是上方,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跟謾罵。聽起來不只一人,可能有兩三人在身後追。


埃德加很久沒這樣跑了。他辭掉新聞記者,遠離挖掘社會新聞,遠離被人恐嚇威脅的非日常的過渡期,就不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快速思索發生這件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卻沒有個頭緒。唯一慶幸的是,他的心肝寶貝人不在家,剛好在校外教學,現在的他,只需要顧好自己的性命就好。


推開公寓逃生間的防火門,壓低身子左右看了一下。可視範圍四下無人無車,迅速地橫越馬路到對面的暗巷內。這條暗巷很少人走,出入口堆放了一些盆栽,並不顯眼。巷子內堆了不少店家棄置的物品,浸水的紙箱跟壞掉的椅子等,凌亂的堆在巷子內。在稍微遠離街道,在巷子比較深的地方稍微躲一下,不急於離開現場,耐住性子,藏身於巷子內的陰暗處,靜待時機。聽到外面有多人的叫罵跟細碎的討論,可能不止三人?這到底什麼狀況?


得考慮該怎麼安全脫離巷子,是要往哪一頭逃比較好?逃出去要怎麼跑?有無可靠的藏身地?下一步該怎麼辦?但沒有一件事情是想得通的。逃出來逃得非常倉促,身上只有帶著手機,還是因為剛好要接一通電話才順手帶在身邊,現在就連錢包也沒帶出門。還好手機有綁非接觸式支付方式,應該還能應付一些基本開支。


就在敲定主意,準備往另外一側逃出去時,身後,也就是從逃過來的方向傳出了槍響。埃德加回頭看了一眼,這感覺實在是很不妙,下定決心就馬上往傳出槍聲的反方向跑,打算跑得越遠越好。才正準備要起步,沒有調整動的手機鈴聲響起,內心暗罵WFT,一邊拿起手機來看,又是沒有顯示的未接來電?啥鬼?


一邊壓低身子一邊往巷子出口另外一邊快步走去,一邊猶豫到底該不該再接起這通未知來電。手機鈴聲似乎引起了注意,後方聽到了有人一面叫罵一面踢倒瓶罐盆栽一路奔跑。埃德加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有一名身形壯碩的男子,一路踢翻垃圾一直從後追來,嚇得拼命往巷口衝。快到巷口時,一陣引擎的轟鳴,一個人影,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平舉起手持手槍向前伸,朝著埃德加開了一槍。


埃德加嚇得一頓,雙手向前伸護住頭,身體前傾幾乎要摔倒,試圖站穩腳步,卻沒有受到預期的傷害。身後傳來了撞擊跌落的聲響,回頭望去,擦過身旁的子彈似乎擊中了後面追趕的壯漢,壯漢抱著肩膀痛苦的哀嚎。訝異的埃德加看不清眼前舉著槍者的面孔,但隱約覺得這個身形他好像有看過。男人戴著全罩式的安全帽,一手拋來了安全帽,只喊了一句「上車」,男人便自顧自的跨上臨停在路邊的重型機車,隨時準備離開現場。


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是什麼狀況。回頭張望逃出來的巷子,那男人手扶著牆面似乎打算爬起身,嚇得埃德加迅速把安全帽套上頭,爬也似的跨上重機後座。才剛坐穩,男人喊了一句「抓好」,一放離合,油門一補,車就衝了出去。埃德加本來只打算扶住後座,卻因瞬間啟動往後拉,嚇得馬上雙手改抓駕駛的腰際,緊緊地抓。


重機無視了交通規則,搶黃燈,不禮讓行人,高速騎過幾個街區,騎進了一棟大廈地下室,匆忙地換了台不起眼的轎車,離開該地下停車場。轎車換休旅車,休旅車換另一台轎車。這樣的動作反覆了兩三次,但自換乘轎車之後就沒有繼續危險駕駛,單純的在市區繞,混在車陣中行駛。


換車途中,他們也稍微做了點變裝。雖然也只是從騎重機的連身皮衣直接套上T恤穿上外套,埃德加拿掉安全帽後戴了頂棒球帽,穿上扔過來的風衣。男子脫掉了全罩式安全帽,梳著俐落的髒辮,棕褐色的肌膚,一張俊美的側臉映入埃德加的眼中。埃德加覺得自己肯定在哪裡見過他,甚至可能見過數面,但腦子迷糊了,一時間想不起來。


在街區東繞西繞,上了高架道路跨區,遠離了埃德加熟悉的生活區域。埃德加迷糊了,連身在何方都搞不清楚,就這樣任人載去了陌生的地方。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最後,轎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公寓地下室內。進地下室前,窗外的景色是不熱鬧但也不特別偏僻的住商混和區,行人不多,沒看到萬一發生些什麼事、能找人求救的地方。


唯一知道的是,他逃離了陌生人的襲擊,但可能沒有脫離危險。

理智發出了警訊,這樣並不合理。一個能夠拿出槍械對人開槍射擊的,肯定是個狠角色。雖然沒有來由,卻沒有特別恐慌害怕,甚至有一絲安心感。至少,從逃離巷子被叫上車都沒有被束縛住,也沒有被槍管抵著頭。從旁人看來,說不定更像是自願上了車,而不是人身安全被威脅下,被逼迫做出決定。在那個時間點,埃德加也想不出來有什麼方法可以脫險。


跟著男子一起下了車。

在車上,他試圖跟男子搭話,但作為駕駛的男子沒什麼反應,就簡單幾句應答,問了「我們要去哪裡?」「我會被賣掉嗎?」「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被人追殺了嗎?喔,不!」「你可以放我下車嗎?我不會回家但也不想給你添麻煩的。」諸如此類,但男子還是不太願意應答,詳細什麼的也都不肯透漏,只回答了「你不會有事的,但別多問。」。聽到這句話,埃德加只得乖乖閉嘴,老實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直到此刻。


「…呃,謝謝你?帶我脫離險境?先生。」此時,他們上了樓梯,在一扇公寓門前。


「其他話,等進去後在聽你說。請進。」男子開了門,順手開了燈,自顧自地朝向客廳走去。男子順手脫掉了外套放一旁,從櫃子裡拿出了一箱東西,兩罐瓶裝水,一盒乾糧放在桌上,坐在客廳沙發椅上。


埃德加看著對方筆直地進了客廳,不太在意的將關門這件事情交給他,關門時順手落了鎖。說是客廳,實際上也沒放幾件東西,就一個簡單的公寓室內放了幾件最必要的家具,一張大木桌,一套沙發椅,兩座鐵櫃,簡潔,明瞭,一目了然,但看起來不很常使用,邊邊角角堆了些灰塵。窗戶關得緊緊的,窗簾用的是不透光的遮光窗簾,看不太到外面的狀態。旁邊有兩個房間,一間大概就廁所,一間可能是臥房或倉庫。


他跟著坐到沙發椅上,思考著桌上的乾糧跟水是否可食用。他沒吃晚餐,晚餐剛做好就發生了這個事故,錯過了吃飯時間覺得餓,但剛剛又不好意思開口。男子看了一眼,「用吧。我吃過了不用擔心。」聞言,埃德加才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食物。


「洗手間是靠走廊的那間,另外一間請不要進去。」

「這個地方雖然不特別隱蔽,仍相對安全,應該可以安穩度過一晚。」他打開了一箱工具,掏出攜帶在身上裝了消音塞的手槍,低著頭,準備清槍。肚子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埃德加一邊啃營養口糧一邊對水喝,一邊默默地觀察對方。扣除掉自己現在的處境,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相遇,或許可以擦出些不一樣的火花吧?他想。


「先生,謝謝你出手相救,且願意提供食物以供飽食。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名埃德加,是名自由工作者。請教大名?」簡單的吃完桌上的食物當作一餐,稍微也有點放鬆了。想要探問別人資訊前,自我介紹是很重要的。


男子清完槍,關保險,將槍收進肩膀的槍背帶。用了微妙的神情看著埃德加,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啟齒而保持沉默。在即將陷入僵持狀態前,總算有點動靜。


「GUARDIAN, It's my callname.」帶著一點英國腔的男子如此回答。


卡地恩?稱呼?呼號?大概不是真實姓名吧。

都好啦,至少總算有些反應了,只要可以正常溝通都是好事。


「那個?卡地恩先生,方便問問題嗎?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不管是哪一件事都沒有個頭緒,請問你知道些什麼嗎?」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在家會被襲擊,那大概不是臨時起意,打從按門鈴那瞬間起,事情就都無法掌控了。若非以前當新聞記者跑第一線,雖然遲鈍了點,但面對危機的反應還在,不然,開門那瞬間應該就被一槍打趴了。若非有接通那通未知來電,或許,現在此時他正躺在家門前呻吟等人叫救護車,或者,已經一命嗚呼。


「喔對了,有沒有type C充電線嗎?期望手機能保持足夠電力,我必須跟我的女兒保持聯繫,至少讓她安心。」這支手機是他現在全身上下最有價值的家當,同時也是對外聯繫的窗口,他可不想真的完全失去對外的掌控。萬一真有什麼事,還得靠這支老舊手機報警,但有沒有用就另外一碼事了。


「叫『卡地恩』就好,不用加稱呼。」他起身將用完的工具放回櫃子,順手從櫃子裡拿了一罐罐裝茶,直接開罐飲用。從另外一個抽屜櫃翻找出一條附插頭的type C充電線,直接扔給了埃德加。埃德加拿到線就開始找插頭,在靠柱子的牆面下找到了插頭,直接放旁邊的櫃子充電。


「埃德加,你被紅袍通緝了。」男子對於這一連串的事情,僅用一句話作結。


聞言,埃德加整個人不可置信的愣住了。

What? what the Fuck.



112/09/21

2023年11月15日

THE GREY GUARDIAN ON PREDAWN_黎明前的灰色守護者 (3)

「一件、兩件、三件、四件、五件…」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七天…」

「一周、兩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七周、八周…」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四個月、五個月、六個月、七個月、八個月、九個月…」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七年、八年、九年、十年…」


已經十年又幾個月又幾天,三千八百餘日,距離十一年也已經不很遠。

細數著流逝而過的日子,很快的又到了紀念日,含著淚水的紀念日。


你知道嗎?

知道自己是被愛著。

你不會是隻身一人。

你不會是一個人,埃德加。


光明的世界不屬於活在社會陰影底下的人,太過耀眼。遠遠眺望就已經足夠,若能在最需要幫忙的時候伸出援手,達成那唯一目的,實現與逝者的約定,就夠了。


十年前,那位女性,為了自己的丈夫,用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與交談了幾句後將要殺了她的男人打了一個賭。一個將逝去的性命,就連做為籌碼也說不上,但她認為她的丈夫會捨棄尋仇但會好好活著。


「即便今天將死於復仇、死於謀殺、死於意外。但深知即便他放棄了他所熱愛的工作,也不會放棄活下去,不見證一個男人為了愛著的人活下去而燃燒生命嗎?」那位剛成為人母的女性笑著說著做了補充:「因為被愛著,所以知道,同時深信著他做得到。」


那位名為蘇拉的女性並不打算留下遺書,但提了一個請求。她說她並不後悔不告而別,或許他沒辦法陪他的摯愛手牽手活到老死,沒辦法見證他們才剛出世的女兒長大成人,但也不想怨恨眼前拿著槍抵著、即將槍殺了她的男子。


她提了請求,希望眼前這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可以代替她看照著她的先生埃德加。


就連點個頭或眨個眼也沒有,保持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女人。他注意到女人掩飾了衣袖底下顫抖的手,仍然試圖傳達善意。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兩發子彈,擊發在胸口。

貫串的子彈在女人的背後開出了鮮紅花朵,花瓣濺灑在牆面上。痛到失去知覺的她倒了下來,軟倒在地上。


拿到了該帶走的數據跟資料,奉組織之命,該做的事情也做了,事情就該就此告個段落。對於這個女人的唯一仁慈,就是朝著他的胸口,分毫不差的擊發子彈,縮短痛苦跟恐慌,結束於剎那間。接下來的他,遁走於黑暗之中,隱姓埋名度日。


對於作為地下組織的手腳行動、奉上級指令的殺手而言,透過威脅,拿到了新聞記者蒐證的決定性的證據後,就已經算達到一半的目的,另外一半目的是殺雞儆猴,要的是這位記者可以安分點、別搞事。「他們」很早就已經盯上了這位充滿熱情的記者,因為他挖掘出一些不該被公開的事實,他們需要讓他閉嘴,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成為不會講話的屍體。但在風頭上實在太明顯了,欲蓋彌彰,目標才轉移到身旁重要的人。


早在執行任務前,他也已經跟蹤、監視他們夫妻好一段時日,大致上已經摸清他們夫妻的生活作息,一些瑣碎的生活習慣。他不認為他潛行技術會被識破,總是疏遠於人群的他非常懂得保持距離不被察覺,對於生活所需也維持最低限度,欲求也比一般人少很多。受到器重而得到了這份差事,而他也完成了交付的任務。


會在地下組織工作,也只是因為他與這個充滿秩序跟規則的社會格格不入,在地下世界中沒人會探究他的內心的空洞及背後的陰影,自然而然,他就待在那裡了。他覺得,若是有那麼一天,死在暗巷裡,那個畫面並不特別突兀。這幾十年都這樣過,對於這樣的生存方式從不懷疑,也不覺得有何不便。


結束了這個案子,將那些數據資料作為交差,透過仲介轉交給組織,自己藏身於無垠灰黑色的暗巷裡。雖然這次的案子,處理起來跟過去處理過的差不多,至少類型是差不多,用子彈進行單方面的溝通,將事情安然地埋葬於陰影底下,卻有些不同。說不上來,一個突兀的念頭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沒有答應誰必須要去做些什麼,但也無法忽視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


覺得有點可笑,沒有理由就無條件相信一個陌生人,還是個拿著槍抵著自己的殺手,希望對方能夠代替他守護他人。將做不到的事情,與之託付,這比睜著眼做夢更像是做夢。


即便不祈禱,太陽依舊升起,明天也依然到來,日子仍是要過。

生活在見不得光的暗巷內,參克對於未來不抱以冀望,但從那一天開始,覺得可能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他。

是什麼?也說不上來。


隱匿行蹤,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時,他仍持續觀察著已經結案的目標對象,接續蒐集目標對象的一舉一動。的確,他辭去了新聞記者的工作,將那些榮耀歸於仍在崗位的同袍,不再插手挖掘真相,離開了第一線,轉往出版社接些翻譯差事混口飯吃。尾款已收訖,事情理當到此告了段落。地下組織對他失去了興趣,轉往其他可能潛在會影響到「紅袍(Red Wizard)」的不良因子,事情就該到此告了段落。


當發現時,已經太遲。


藏匿自身行跡,等待時機到來前,為了就近觀察目標對象,在附近找了一間租屋作為臨時居所,不知不覺開始融入當地的作息。從高樓那端,遠遠眺望著窗景內的一舉一動,長時間觀察目標對象其生活行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造成了影響。


失去摯愛後,埃德加大部分寫稿工作都在送女兒到托育中心空檔處理,稿件很急的時候就通霄寫稿。為了節省開支,戒掉了他之前愛喝的含糖含咖啡因的氣泡飲料,改喝自己沖泡的飲品。冰箱內冰著麥茶,喝茶包沖泡的紅茶時丟兩匙砂糖,喝咖啡喜歡加鮮奶而不是加奶精。煮紅茶,加些煉乳跟調味做成紅茶冰。為了節省開支盡量自己開伙,雖然看起來做出來的食物很普通,可隱約覺得,那可能比在速食店買的漢堡套餐或加熱食品味道更好些。


埃德加在女兒進小學前送托育中心,離開時都會捧著寶貝女兒的頭,額頭碰額頭,輕聲說著愛語;當女兒進了小學,幾乎都會親自送到校門口,下課時也會盡量趕去接人,若真的有事情、有狀況,埃德加就會拜託認識的人去接人,必要時,會暫時託付熟識的遠親家中。


雖然失去了母親的愛,那位名為席拉的孩子,看起來並沒有與在健全家庭中成長的孩子有何不同。

曾刻意與埃德加父女擦肩而過,那個孩子的笑容裡,不帶有陰影。


他有幾次出手,無關乎工作,單單純純就是看不順眼、管閒事。當活動筋骨,修理了來找那個前記者麻煩的小混混,有次出手太重,上了新聞,但那也是他們自找的。道上傳出了不可考的消息,說是紅袍已經不再追究那個前記者,類似的事情就少了。


他不會後悔,接下任務並執行,這也不過就是經手過的其中一件而已。這十年間,陸陸續續接了其他案件:在暗地裡抹煞了幾個異議份子,個位數,不很多,使之噤聲,或者永眠;警告性殺傷了幾個選錯邊跟錯人的小婁婁;威脅了幾個不長眼、撈過界的藥腳。一發子彈解決不了的事情,就二發子彈,沒有子彈解決不了的問題。


日子就這樣過,就這樣過了十年。

隨著年紀增長,開始不太想繼續這樣下去,漸漸地減少處理一些無謂的紛爭,一些無所謂的吵吵鬧鬧。隨著工作達成率及資歷增長,挑選要想做跟不做的案子。仍然繼續接些案子,但慢慢跟「紅袍」疏遠。


個性沒怎麼改變,在人群中依然覺得格格不入。不合乎處世原則的案子不接,不會做的事情就是不會去做,接了案子就冷靜地執行每一個任務。並非長時間都待在同一個定點,偶爾也會到其他城市工作,或者單純走走,可最終都會回到那個城市的那間小屋,即便只是他眾多藏身地點的其中之一。


這陣子,推掉了工作,想休息一陣子。輪流待在不同的臨時居所,膩了,回到了這個開始接案後不久建置的藏身處。


長時間離開這個城市,久違的味道,熟悉的空氣,緩慢的步調。街角換了新面貌、換了店家,一些房子改建,新設了24小時營業的超市,小學的上下課鐘聲換了,但住宅區的小公園還在,牆面爬滿樹藤的技職學校還在,鄰近的廢棄大樓也在,離藏身處附近不很遠的那間巷口咖啡廳還在。那間店的咖啡跟餐點都還不錯,價格實惠,進門後就點了份普羅旺斯海鮮燉飯套餐,用完餐就離開。


在咖啡廳,注意到那位前新聞記者、現自由工作者埃德加也還在這個城市裡,他跟他女兒過得看起來還可以,但身為父親的他看起來有些憔悴。回到這個城市的參克,時常到這間咖啡廳消費,有時,用了餐就走,有時,會待久一點,點杯咖啡,看份報紙或雜誌,消磨整個下午。


觀察幾天下來,很快就注意到,這位自由工作者似乎經濟上有些難處,點的餐點大部分都分給女兒吃,陪女兒在咖啡廳角落寫功課,自己用著老舊筆電工作。意識到他可能有些難處,出於未可知的煩躁感,參克無法忽視這樣的狀況,卻不知道該如何排解。他不懂,為什麼這個陌生的情感會在胸口生了根。


他決定玩個無聊遊戲,像在水族缸裡面撒點餌食,逗弄魚缸內的魚。隨便在書店外語文學書架上抽了幾本新書,跟這位自由工作者主要配合的出版社聯繫,指名要給埃德加一份可以領現金的翻譯工作,而且是急件。網路上下單買了一些連他自己根本不會料理的食材、冷凍食品、一些生活用品,填寫了指定收貨地點、到貨時間及特殊條件,付款。他知道那位自由工作者住哪裡,跟十年前一樣,老地方。


這天,傍晚下起了雨,很明顯的,埃德加可能沒看氣象預報,出門沒帶傘,所以大雨降下來時,只能傻傻地等雨停。可是,這場雨,雨勢不小,到了店家要打烊的時間都還沒停。很剛好,參克碰巧有一把全新的傘。參克出門前看了氣象預報,知道有豪大雨特報,路過賣傘的店家就順手買了一把傘,本來只是打算回程時用上,現在,他知道他該怎麼做。到後台摸了一件咖啡廳的制服換上,裝作店員,若無其事地追上準備要冒雨回家的埃德加,送上了傘,悄然地走向後門,換下了制服,從後門離開。


微不足道的事情,消磨時間的無聊遊戲。

做了,發現心情變得異常平靜,平撫了煩躁跟騷動。

取而代之,一股無以名狀、彷若一縷清泉流入胸口底層漆黑深潭。


夜深,地面的燈海點綴出城市的輪廓,微風吹動窗簾,悄然灌進屋內。屋內除了牆邊放了幾座鐵櫃及堆了些書的書櫃,一張工作桌,缺乏了活著的歡快。


參克隻身一人,仰躺坐在昏暗的屋內中央的扶手椅上。


只是想像,想像著那杯丟了兩匙砂糖的紅茶的味道,想像著那頓飯吃進嘴裡的口感跟味道,想像著那個加了煉乳的紅茶冰,含嘴裡是什麼滋味?


無法想像自己走出暗巷,沐浴在陽光底下的樣子。

唯有亡魂影子相伴。



112/08/21

2023年11月8日

THE GREY GUARDIAN ON PREDAWN_黎明前的灰色守護者 (2)

埃德加並非一開始就做著譯稿的工作。在寶貝女兒出生前,跟做為合作夥伴的妻子做著新聞記者的工作,他很樂於挖掘新聞,挖掘真相,寫出新聞稿,將他覺得有意義的事情公諸於世,這是份帶有一些刺激,一些挑戰的工作,薪水雖然不多,但也還可以餬口。為了挖掘真相,偶爾會冒些險,但如果能夠讓該被揭露的真相呈現在在世人眼中,他覺得他值得這麼做。

 

他跟老婆蘇拉相遇於過去挖掘的社會新聞事件之一。蘇拉知道這份工作可能帶來危險,危害他們彼此的安危,但她仍支持丈夫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很不幸的是,蘇拉死於報復行為,這迫使埃德加放棄繼續當個新聞記者,停止追逐那些社會不公義的揭露。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做對還是做錯了,這份悔恨卻無法改變任何事,也找不到情緒出口。但他知道,自己有個剛出世不久的女兒,很幸運地迴避了這個事故,所以他不能輕言放棄,不能背叛與蘇拉的誓言。他們曾經想像著,彼此手牽著手面對老死的畫面,那個畫面還有一個長大成人的女孩,但這也已經是看不到的未來了。或許蘇拉會選擇原諒,但他自己卻不能釋懷。


辭掉了追逐社會新聞記者的工作,找了一份翻譯的差事度日。翻譯外語文學或報導外,偶爾寫些隨筆或者去做些訪談報導,雖然一開始很辛苦,終究還是熬過了那些日子。


在老友幫忙,申請了一些社會救濟補助,透過在家工作的彈性自由,填補需要照顧女兒的時間。但在一些狀況下,仍會送到托育中心。日子很難熬,總也還是要過。曾經想像過,如果今天沒有因為挖掘社會新聞太過深入,以至於摯愛死於報復,如今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這個畫面想像不出來,太痛苦了。

 

妻子的死令他無法繼續相信:好人會有好報。即便他選擇了要做個善良的人,但老天爺似乎特別眷顧那些有恣意妄為的有錢人,讓他們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享受荒唐人生。離開了追逐第一線新聞的生活,打開電視看新聞,多少還是會覺得,這就是個不太公平的世界。

 

每天在心底祈禱著,希望妻子可以在另一個世界過得都好,過得比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好。留下來的他,會肩負起該做的事情,現在還不是要去陪伴她的時候。席拉很可愛,從強褓時期一手拉拔長大,很快地就過了十年,當他開始擔心,這寶貝女兒會不會哪一天走在路上被壞人拐走,或者愛上了不該愛的男人,他都覺得有點不太能夠忍受。


終究還是要放手的,他知道,但不想面對。

放手了,就不知道自己該將何去何從,他不能想像將面對空巢期該怎麼辦,暫時不想找個伴,去填埔那個深不見底的洞,只能不斷地往後拖延面對的時間。


可說也奇怪,有些時候,埃德加不覺得他是一個人獨自在面對這些事情。

曾經遭遇過一些很難搞的事情,被人騷擾糾纏不清,還一連好幾天,可過個幾天後,就恢復了平靜,好像事情不曾發生過。剛辭掉跑第一線新聞記者的那段時間,數度在暗巷被小混混纏上,那陣子過得真得特別辛苦,時常需要躲躲藏藏,甚至在巷弄內追逐,而且還不知道到底是惹到了誰。


有一次鬧得特別大,被一群混混追著跑,逃跑的時候還挨了幾拳,因為踩到地上的油漬滑倒,重重跌在角落垃圾堆上,弄得滿身是垃圾,但還沒能爬起身,就聽到混混們似乎發生了內鬥,就決定先忍著臭味躲著。等到恢復寧靜時,爬出垃圾堆,看到剛剛追著自己的小混混不知道被誰修理了,而且是修理得很慘的那種。看起來是沒死,除了開放性傷口外,有幾個傢伙的關節不正常地扭曲,躺在地上哀號。


基於良心,幫躺在地上的傢伙們叫了救護車後才閃人。

可能這群傢伙,招惹了不該招惹的地頭蛇吧?他想。


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幾次,就那次鬧得特別大,上了當地社會新聞。新聞說是幫派械鬥,一說是討債反被修理,另說是販毒生意談不攏,後續警方搜證沒有發現有力事證,就這麼不了了之。實際狀況到底如何,除了當時躺在地上的傢伙們外,沒有人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據說當時那群混混,怕到出院後金盆洗手,想必真的是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


當時跑第一線新聞記者去追貪汙弊案,曾發生就連居所都被破壞翻了個遍,搬了幾次家,就連妻子蘇拉也死於報復行為,只因為他追弊案追得太過深入。最後他不得不放棄了那個弊案,至今也未能有人揭發公然收賄、圖利財閥。不重要了,連摯愛都保護不了,沒有資格講什麼正義、道德。


但那次之後,幾乎沒有再發生被混混糾纏不清的事情。不太能理解這樣的落差之間中間有些什麼,生活忙碌使他無暇顧及。或許,是死去的摯愛在守護著他也說不定,不免會如此想著。


摯愛的妻子蘇拉離開也已經將近十年。好人會有好報這件事情,他已經不太相信了,但這不代表他不會去做該做的事情。現在的他,只希望寶貝女兒可以平安長大,別無所求。若有所求,那就希望他接下來的人生,即便不是一帆風順,也不要掀起太大波瀾,能夠普普通通地、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就好。


心底裡有一池許願池。

在許願池前許了願,透過做些能夠做到的好事,那些他覺得那是他該去做的事情,向著許願池許下了願望。


一個極其普通、略為貧乏的願望。


112/08/07

2023年11月1日

THE GREY GUARDIAN ON PREDAWN_黎明前的灰色守護者 (1)

埃德加有個許願池。


他在家樓下巷子口的咖啡廳點了一份餐點給女兒席拉,自己點了杯熱美式,父女倆坐在店內靠窗的角落,陪著席拉吃完晚餐後正在寫學校的功課。還沒發薪,稿費下來前他都得省吃簡用,帶女兒到咖啡廳點餐兼吹冷氣。他用著的老舊的筆電寫譯稿,滑鼠也不太好使了,沒錢買新品,只好將就著用。


外面天色已暗,距離店家打烊也近了。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大雨,短時間看起來不會停,埃德加不禁大大地嘆了口氣。乖巧的席拉,很快地就完成了學校功課,正在預習接下來的課業進度。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後到了店家要拉下鐵門休息的時間,雨也還是沒停。收拾了老舊筆電放進背包中,跟店家要了個大塑膠袋把背包起來,那臺筆電是他賴以為生的工具,遠比他自己還更重要些。

店家通常會放幾把愛心傘在門口供人取用,但此刻早已被拿光,只剩下空蕩蕩的雨傘架。站在門口正在躊躇該怎麼回家,一位先生、應該是店員?他從後台衝出來給了埃德加一把長柄傘,他說這裡還有一把,收下吧。埃德加對於這個意料外的發展感到萬分感謝,於是,他跟寶貝女兒兩個人在傘下擠一擠,在大雨中走了回家。回到家時身體半濕,但總也好過全身濕透。


收傘的時候才發現,這根本不像是把任人取用的愛心傘,上面還掛著標籤,手把上的塑膠膜跟本沒撕開,擺明了是把新傘。他對那張臉有點印象,可能見過幾次,但印象不深,確定不是店長。覺得他得歸還這把傘,這可能是哪一位店員自己的傘,根本不是把愛心傘。


安頓好席拉,拿了自己家的傘跟這把新得不像樣的愛心傘,快步地向著店家走去。店家已經拉下了一半的鐵捲門,店員看起來還在打掃環境及備料。一問之下,沒有人追出來給埃德加這把傘,也沒人承認有這碼事,他們笑說自己都沒帶傘了,準備要淋雨回家,哪裡有傘可以借,還是把新傘,傻了嗎?

 

他自己也迷糊了,本已為回到店內至少可以碰到稍早那位好心的店員,但沒遇到。不太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但在沒人承認的狀況下,也不好多說些什麼。現在他有傘了,回家沒問題,這把傘就留給店家,讓有需要的人使用吧。輕輕地將那把傘擱在傘架上,轉身回家。

天空哭泣著,隱約可見閃電竄過雲層,隱隱發出悶聲。過紅綠燈前,在地上發現了一個落在水坑裡的錢包。被水浸濕的錢包,孤單地躺在人行道上。拿起來,有點沉,對折的短夾錢包有一定厚度,稍微打開來看一眼,有證件跟幾張鈔票。他沒有細數到底有幾張鈔票,有多少錢,但他知道這筆錢不屬於他的,他該把錢包送交警察局。


這附近沒有警察局,警察局在很遠的街區,而且時間晚了,他應該要回家陪席拉、準備讓她上床睡覺。猶豫了一下,想到失主大概掉了錢包會很焦急,只好硬著頭皮走在大雨中,將那個浸了水的錢包送交到位在一公里外的警察局報案,拿了報案收據,原路折返,走了一公里多的路回家。


回到家時他整人快虛脫了,身上濕了大半,又冷又餓,但他覺得至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正如他也受到別人的幫助,拿了一把愛心傘,在磅礡大雨中走了回家。換下浸了水的鞋子、濕衣服,用著燒不熱的熱水洗了澡。席拉很乖巧,雖然沒能知會這個意外事故,但她不讓他這個老爸太過擔心,收拾了上課要用的東西就上床熄燈休息了,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看了看日曆,大概還要五天才發薪。做著譯稿的工作賺不了大錢,可總也能勉強餬口,只是最近手頭實在是有點緊。墊了墊自己的肚皮,還有點肉可以撐一下,就是不能讓女兒餓到。只是,現在真心希望,能有一筆額外收入,能夠讓他吃上一頓好料的。方才撿到錢包,只知道錢包內有很多錢,但不敢細數就送交警察局,深怕動了念就會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睡前喝了杯水,騙騙自己的肚子。想著:反正睡著了就不會餓了吧,夢裡什麼都有,在夢裡吃到飽就好。可悲的是,在進入睡夢中吃到飽前,在床上滾了老半天才得以入睡。


早上,正要送女兒出門上學時,門鈴響起。本想不予理會,他現在正忙著,沒跟人約,哪來人會來造訪?門鈴很急,只好開門看看是誰,結果是快遞。他不記得他有叫了什麼東西、網購了什麼物品,寄件人資訊也完全沒印象,可是收件人就是他本人。


埃德加對快遞說他真的完全不記得他有向店家訂了些什麼,手頭並沒有餘裕支付貨到付款,但快遞非常不耐煩地要求他必須簽收,他還趕著要跑下一單。一整個莫名其妙,可還是簽收了那一箱包裹,那是一箱冷藏包裹,只好先整個丟進空蕩蕩的冰箱裡。趕著出門,先送席拉去上學,其後跑了一趟出版社,拿一份急件稿件。說是翻完交件就能夠領現,所以他想都不想就接了這案子。


時間近中午,回到家時,門口一箱紙箱躺在地上,同樣屬名埃德加。一天來了兩個陌生包裹,有點害怕是包裹炸彈,但到底有誰會想寄一個包裹炸彈,給一個默默無名的翻譯兼作家?他怎麼想也想不通。堆在門口也不是辦法,只好帶進門,至少不該把東西堆在門口擋別人的路。包裹有點沉,不是那種買了一大箱只有一件物品的箱子。


回到家,換下外衣,把手洗乾淨,拿了剪刀來拆箱。結果,裡面放了包含一袋衛生紙、真空包裝咖哩醬包、義大利麵條、保久乳、罐裝迷迭香跟切絲羅勒等一些可長期保存的食物。出門前簽收,直接塞冰箱的快遞是冷藏寄件包裹,放了有蛋、起司跟幾盒冷凍調理包,一些放得比較長時間的食物。這兩箱食物,夠他家吃上一個月應該綽綽有餘。


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回頭看看紙箱上的寄件人資訊,有寫,但被塗銷,無法辨識這是誰寄來的包裹。


如果說這是寄錯了的物品就算了,但屬名是埃德加。他不記得左鄰右舍有跟他同名同姓的人,邏輯上,這些東西就是寄給他的,可也沒道理就這樣收下這些東西。想是這麼想,現在的他非常需要這些物資。掙扎了兩下,填飽肚子還是比較重要,就當試毒也好,心一橫就把食物逐一放入冰箱跟儲物櫃,用些許橄欖油、羅勒、蛋跟義大利麵簡單的做了一份餐。這大概是最近吃過最美味的一餐,即便十分簡單。


用完餐之後回頭來翻過箱子,箱子裡裡外外都沒有透露出這是誰寄來的物資,也想不起來這會是誰寄來的。雖然有點不安,有點害怕,但是卻又覺得有點溫暖。或許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有個人知道他需要這些東西,特地送了過來,為了幫助他度過這艱難的時刻。對於這個不知其名的人心底沒有個底,但還是感謝他。


好不容易吃了頓飽,血糖上升有點想睡,仍有一份急件稿件,只好撐著眼皮來工作。一忙起來就到了傍晚,差點忘了去接席拉,最後還是有趕在校門關以前接到人。今天得到了一些加熱即可食的食物,晚上就熱來吃,也就不用再去咖啡廳吃飯兼吹冷氣。席拉對於這些家裡甚少看到的冷凍食品深感好奇,埃德加只好瞎掰這是出版社認識的人給的,但看到席拉吃得津津有味,多少還是生起了一點愧疚感。知道自己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能給與席拉更好的生活使他有些沮喪。

 

埃德加通宵將急件稿件完成,這是一份不太難翻的童書稿件,有十本之多,只是用字需要些許斟酌。翌日一早,送席拉上學時順便送到出版社,交件時領了一筆現金,直到發薪發稿費前,這就會是這段時間的救命錢。


回家前,去了那間常去坐著找靈感的咖啡廳,點了一杯熱拿鐵坐在靠窗的位置。想想也真是好運,在生活最困頓的時候,就那麼剛好,得到了不知名的人援助,臨時有一筆說不上豐潤,但也不差的急件稿費,實在是太過剛好。


看著窗外人來人往,想起了那天下著大雨,歸還愛心傘的歸途路上撿到了錢包,特地送交警察局。雖然有留了資料在警察局,但沒有接到警方的電話,不知道錢包的失主是否真的領回了錢包。如果,遺失錢包的人已經領回了錢包,這些突如其然的資助,說不定就是這麼著來的。老天或許還是長眼的,沒有虧待他總是那麼努力的過生活。


埃德加不知道的是,那些急件稿件跟送到他家的物資,以及一把全新的愛心傘等事,都跟他撿到錢包送交警察局完全無關。那純粹是一個人,總是在他身邊默默關心著、守護著他,對於活在社會陰影底下的一名男子,出於一絲愧疚及補償心態所做出的行為。


至少在此時,他們尚未產生交集。

或許未來會產生交集,但只少不是此刻。



112/08/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