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5日

THE GREY GUARDIAN ON PREDAWN_黎明前的灰色守護者 (3)

「一件、兩件、三件、四件、五件…」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七天…」

「一周、兩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七周、八周…」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四個月、五個月、六個月、七個月、八個月、九個月…」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七年、八年、九年、十年…」


已經十年又幾個月又幾天,三千八百餘日,距離十一年也已經不很遠。

細數著流逝而過的日子,很快的又到了紀念日,含著淚水的紀念日。


你知道嗎?

知道自己是被愛著。

你不會是隻身一人。

你不會是一個人,埃德加。


光明的世界不屬於活在社會陰影底下的人,太過耀眼。遠遠眺望就已經足夠,若能在最需要幫忙的時候伸出援手,達成那唯一目的,實現與逝者的約定,就夠了。


十年前,那位女性,為了自己的丈夫,用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與交談了幾句後將要殺了她的男人打了一個賭。一個將逝去的性命,就連做為籌碼也說不上,但她認為她的丈夫會捨棄尋仇但會好好活著。


「即便今天將死於復仇、死於謀殺、死於意外。但深知即便他放棄了他所熱愛的工作,也不會放棄活下去,不見證一個男人為了愛著的人活下去而燃燒生命嗎?」那位剛成為人母的女性笑著說著做了補充:「因為被愛著,所以知道,同時深信著他做得到。」


那位名為蘇拉的女性並不打算留下遺書,但提了一個請求。她說她並不後悔不告而別,或許他沒辦法陪他的摯愛手牽手活到老死,沒辦法見證他們才剛出世的女兒長大成人,但也不想怨恨眼前拿著槍抵著、即將槍殺了她的男子。


她提了請求,希望眼前這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可以代替她看照著她的先生埃德加。


就連點個頭或眨個眼也沒有,保持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女人。他注意到女人掩飾了衣袖底下顫抖的手,仍然試圖傳達善意。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兩發子彈,擊發在胸口。

貫串的子彈在女人的背後開出了鮮紅花朵,花瓣濺灑在牆面上。痛到失去知覺的她倒了下來,軟倒在地上。


拿到了該帶走的數據跟資料,奉組織之命,該做的事情也做了,事情就該就此告個段落。對於這個女人的唯一仁慈,就是朝著他的胸口,分毫不差的擊發子彈,縮短痛苦跟恐慌,結束於剎那間。接下來的他,遁走於黑暗之中,隱姓埋名度日。


對於作為地下組織的手腳行動、奉上級指令的殺手而言,透過威脅,拿到了新聞記者蒐證的決定性的證據後,就已經算達到一半的目的,另外一半目的是殺雞儆猴,要的是這位記者可以安分點、別搞事。「他們」很早就已經盯上了這位充滿熱情的記者,因為他挖掘出一些不該被公開的事實,他們需要讓他閉嘴,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成為不會講話的屍體。但在風頭上實在太明顯了,欲蓋彌彰,目標才轉移到身旁重要的人。


早在執行任務前,他也已經跟蹤、監視他們夫妻好一段時日,大致上已經摸清他們夫妻的生活作息,一些瑣碎的生活習慣。他不認為他潛行技術會被識破,總是疏遠於人群的他非常懂得保持距離不被察覺,對於生活所需也維持最低限度,欲求也比一般人少很多。受到器重而得到了這份差事,而他也完成了交付的任務。


會在地下組織工作,也只是因為他與這個充滿秩序跟規則的社會格格不入,在地下世界中沒人會探究他的內心的空洞及背後的陰影,自然而然,他就待在那裡了。他覺得,若是有那麼一天,死在暗巷裡,那個畫面並不特別突兀。這幾十年都這樣過,對於這樣的生存方式從不懷疑,也不覺得有何不便。


結束了這個案子,將那些數據資料作為交差,透過仲介轉交給組織,自己藏身於無垠灰黑色的暗巷裡。雖然這次的案子,處理起來跟過去處理過的差不多,至少類型是差不多,用子彈進行單方面的溝通,將事情安然地埋葬於陰影底下,卻有些不同。說不上來,一個突兀的念頭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沒有答應誰必須要去做些什麼,但也無法忽視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


覺得有點可笑,沒有理由就無條件相信一個陌生人,還是個拿著槍抵著自己的殺手,希望對方能夠代替他守護他人。將做不到的事情,與之託付,這比睜著眼做夢更像是做夢。


即便不祈禱,太陽依舊升起,明天也依然到來,日子仍是要過。

生活在見不得光的暗巷內,參克對於未來不抱以冀望,但從那一天開始,覺得可能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他。

是什麼?也說不上來。


隱匿行蹤,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時,他仍持續觀察著已經結案的目標對象,接續蒐集目標對象的一舉一動。的確,他辭去了新聞記者的工作,將那些榮耀歸於仍在崗位的同袍,不再插手挖掘真相,離開了第一線,轉往出版社接些翻譯差事混口飯吃。尾款已收訖,事情理當到此告了段落。地下組織對他失去了興趣,轉往其他可能潛在會影響到「紅袍(Red Wizard)」的不良因子,事情就該到此告了段落。


當發現時,已經太遲。


藏匿自身行跡,等待時機到來前,為了就近觀察目標對象,在附近找了一間租屋作為臨時居所,不知不覺開始融入當地的作息。從高樓那端,遠遠眺望著窗景內的一舉一動,長時間觀察目標對象其生活行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造成了影響。


失去摯愛後,埃德加大部分寫稿工作都在送女兒到托育中心空檔處理,稿件很急的時候就通霄寫稿。為了節省開支,戒掉了他之前愛喝的含糖含咖啡因的氣泡飲料,改喝自己沖泡的飲品。冰箱內冰著麥茶,喝茶包沖泡的紅茶時丟兩匙砂糖,喝咖啡喜歡加鮮奶而不是加奶精。煮紅茶,加些煉乳跟調味做成紅茶冰。為了節省開支盡量自己開伙,雖然看起來做出來的食物很普通,可隱約覺得,那可能比在速食店買的漢堡套餐或加熱食品味道更好些。


埃德加在女兒進小學前送托育中心,離開時都會捧著寶貝女兒的頭,額頭碰額頭,輕聲說著愛語;當女兒進了小學,幾乎都會親自送到校門口,下課時也會盡量趕去接人,若真的有事情、有狀況,埃德加就會拜託認識的人去接人,必要時,會暫時託付熟識的遠親家中。


雖然失去了母親的愛,那位名為席拉的孩子,看起來並沒有與在健全家庭中成長的孩子有何不同。

曾刻意與埃德加父女擦肩而過,那個孩子的笑容裡,不帶有陰影。


他有幾次出手,無關乎工作,單單純純就是看不順眼、管閒事。當活動筋骨,修理了來找那個前記者麻煩的小混混,有次出手太重,上了新聞,但那也是他們自找的。道上傳出了不可考的消息,說是紅袍已經不再追究那個前記者,類似的事情就少了。


他不會後悔,接下任務並執行,這也不過就是經手過的其中一件而已。這十年間,陸陸續續接了其他案件:在暗地裡抹煞了幾個異議份子,個位數,不很多,使之噤聲,或者永眠;警告性殺傷了幾個選錯邊跟錯人的小婁婁;威脅了幾個不長眼、撈過界的藥腳。一發子彈解決不了的事情,就二發子彈,沒有子彈解決不了的問題。


日子就這樣過,就這樣過了十年。

隨著年紀增長,開始不太想繼續這樣下去,漸漸地減少處理一些無謂的紛爭,一些無所謂的吵吵鬧鬧。隨著工作達成率及資歷增長,挑選要想做跟不做的案子。仍然繼續接些案子,但慢慢跟「紅袍」疏遠。


個性沒怎麼改變,在人群中依然覺得格格不入。不合乎處世原則的案子不接,不會做的事情就是不會去做,接了案子就冷靜地執行每一個任務。並非長時間都待在同一個定點,偶爾也會到其他城市工作,或者單純走走,可最終都會回到那個城市的那間小屋,即便只是他眾多藏身地點的其中之一。


這陣子,推掉了工作,想休息一陣子。輪流待在不同的臨時居所,膩了,回到了這個開始接案後不久建置的藏身處。


長時間離開這個城市,久違的味道,熟悉的空氣,緩慢的步調。街角換了新面貌、換了店家,一些房子改建,新設了24小時營業的超市,小學的上下課鐘聲換了,但住宅區的小公園還在,牆面爬滿樹藤的技職學校還在,鄰近的廢棄大樓也在,離藏身處附近不很遠的那間巷口咖啡廳還在。那間店的咖啡跟餐點都還不錯,價格實惠,進門後就點了份普羅旺斯海鮮燉飯套餐,用完餐就離開。


在咖啡廳,注意到那位前新聞記者、現自由工作者埃德加也還在這個城市裡,他跟他女兒過得看起來還可以,但身為父親的他看起來有些憔悴。回到這個城市的參克,時常到這間咖啡廳消費,有時,用了餐就走,有時,會待久一點,點杯咖啡,看份報紙或雜誌,消磨整個下午。


觀察幾天下來,很快就注意到,這位自由工作者似乎經濟上有些難處,點的餐點大部分都分給女兒吃,陪女兒在咖啡廳角落寫功課,自己用著老舊筆電工作。意識到他可能有些難處,出於未可知的煩躁感,參克無法忽視這樣的狀況,卻不知道該如何排解。他不懂,為什麼這個陌生的情感會在胸口生了根。


他決定玩個無聊遊戲,像在水族缸裡面撒點餌食,逗弄魚缸內的魚。隨便在書店外語文學書架上抽了幾本新書,跟這位自由工作者主要配合的出版社聯繫,指名要給埃德加一份可以領現金的翻譯工作,而且是急件。網路上下單買了一些連他自己根本不會料理的食材、冷凍食品、一些生活用品,填寫了指定收貨地點、到貨時間及特殊條件,付款。他知道那位自由工作者住哪裡,跟十年前一樣,老地方。


這天,傍晚下起了雨,很明顯的,埃德加可能沒看氣象預報,出門沒帶傘,所以大雨降下來時,只能傻傻地等雨停。可是,這場雨,雨勢不小,到了店家要打烊的時間都還沒停。很剛好,參克碰巧有一把全新的傘。參克出門前看了氣象預報,知道有豪大雨特報,路過賣傘的店家就順手買了一把傘,本來只是打算回程時用上,現在,他知道他該怎麼做。到後台摸了一件咖啡廳的制服換上,裝作店員,若無其事地追上準備要冒雨回家的埃德加,送上了傘,悄然地走向後門,換下了制服,從後門離開。


微不足道的事情,消磨時間的無聊遊戲。

做了,發現心情變得異常平靜,平撫了煩躁跟騷動。

取而代之,一股無以名狀、彷若一縷清泉流入胸口底層漆黑深潭。


夜深,地面的燈海點綴出城市的輪廓,微風吹動窗簾,悄然灌進屋內。屋內除了牆邊放了幾座鐵櫃及堆了些書的書櫃,一張工作桌,缺乏了活著的歡快。


參克隻身一人,仰躺坐在昏暗的屋內中央的扶手椅上。


只是想像,想像著那杯丟了兩匙砂糖的紅茶的味道,想像著那頓飯吃進嘴裡的口感跟味道,想像著那個加了煉乳的紅茶冰,含嘴裡是什麼滋味?


無法想像自己走出暗巷,沐浴在陽光底下的樣子。

唯有亡魂影子相伴。



112/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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