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2日

THE GREY GUARDIAN ON PREDAWN_黎明前的灰色守護者 (4)

過了十年,埃德加還無法完全從這樣的悲傷中走出來。

也因為走過了十年,現在的他才總算有那麼點勇氣,去收拾在十年前的那一天憾事發生,改變了他人生一切,摯愛遺留下來的遺物。為了照顧摯愛留下來的親骨肉,再怎麼不能承受、不能堪忍,他還是咬牙撐了過來。席拉跟同學們一同參加校外教學,四天三夜的校外教學活動,埃德加有了段獨處時光。


覺得自己也差不多該去面對,面對胸口被掏空、漆黑的洞。一些東西被收進箱子內,塵封在倉庫角落。


埃德加整理蘇拉的遺物,一張紙條,一張照片,從蘇拉的日記掉了出來,像羽毛般輕輕跌落地面。埃德加撿起了紙條跟照片,這張照片是他跟蘇拉結婚前的合照,站在風景區的橋上,以古堡作為背景,兩個人站在一起,被風吹起了髮絲,笑著。紙條翻到正面,心頭猛烈一擊,淚水自眼眶潰堤。


『不要忘記活著的痛苦,不要逃避面對現世的醜陋,活下去總會有些好事發生。』

那曾經是她的口頭禪。

紙條上留下字跡的人已不在。


蘇拉是埃德加至今人生中、所遇過的人之中,最溫柔、最善解人意、寬闊的胸襟,充滿著對事物美好,一顰一笑都能牽動埃德加內心心弦,歡唱著讚美小調,帶來所有值得讚揚的一切。直到那一天,有她的世界崩毀了,只剩下他、與她的骨肉留了下來。做為這個世界上最親的家人,依靠著彼此。


究竟是誰殺了蘇拉?

埃德加很清楚,是自己挖掘社會新聞時挖得太深的後果,無視了挖掘社會黑暗面的高風險。所以,蘇拉的死是他一手造成。根據當時正在挖的案子,背後牽扯到的利益及查到的資料做為佐證,大概是紅袍下的手。那天,他收到一個匿名消息,說是紅袍重要幹部索非納似乎會出現在一個交易現場。收到小道消息後,埃德加立刻收拾了東西,拿了工作背包,就從租賃辦公室出發準備趕往現場,與要來送餐的蘇拉錯過了。因為忘了拿放在抽屜的鑰匙而折返,就看到事情已經發生了。


蘇拉倒臥在血泊中失去意識,胸腔掙扎且微弱的起伏著,仍有一息氣息。埃德加立刻就叫了救護車將蘇拉送到醫院,顧不得一切地想救回摯愛,但什麼也沒有挽回。送往醫院的途中,蘇拉一度有清醒過來,但非常的短暫,交會了眼神,無聲地傳達了道別的言語,到院前昏迷,血胸,進急診開刀房急救無效,宣告死亡。


埃德加想不起來後續如何處理蘇拉的後事細項,他記得要吃要睡要照顧還是幼兒的女兒,忙著每一件都是急件跟要緊事的狀況下,蘇拉的後事就簡單從簡的處理了。


『你看起來很悲傷,沒事的。如果你不能為你自己活下去,沒關係,那就先為了別人活下去,再慢慢尋找自己活著的理由就好。』蘇拉曾經這樣安慰著他,他記得。在那個時間點上,緊緊握住蘇拉的手,過於冰冷,吐息彷彿都結了霜,但看著蘇拉失去血色的臉,無法言語,眼神卻傳達了這樣的訊息。


緊緊握著紙條,屈身抱著自己倚在牆角櫃子邊,把自己縮得小小小的,把臉埋在膝蓋中,任由淚水爬滿臉頰沾濕胸襟。只有這個時候,一個人獨處的時間點上,他才肯卸下所有的偽裝,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哭泣。哭了許久,淚總算乾了,整個人也快虛脫了,攤在地上什麼也不想做,只想放空一下,就這樣過了兩個多小時。躺在地上,看著窗外天色漸漸昏暗,身旁一堆整理到一半的雜物跟蘇拉的遺物。


「…喔,老天!這樣下去不行,蘇拉看到肯定會笑。」哭過之後,深埋於肌肉底下的疲憊感席捲而來。用掌心試著抹掉已經乾涸的淚痕,心情並沒有因為哭泣而好轉,但哭出來感覺還是好了些。忍著多年不去觸碰的傷痕,他知道總有那麼一天還是要去面對。日子還是要過,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大聲地嘆了口氣,爬起身,隨便拿了套換洗衣物,進浴室沖澡。


洗完澡,外面天已經全黑,開了客廳大燈,在廚房裡面隨便看冰箱有些什麼可以吃的,簡單加熱處理掉一餐就好。那兩箱物資實在是幫了大忙,省了不少餐費,熬過了難熬的時間點。今年過得有點不太順遂,案子接得很不穩定,收入出了點狀況,但席拉學校那邊又一堆支出,他得在想想該怎麼做些調整,或許多接些工作,不知道會不好一點?


把冰箱內的剩菜,做成了有一點黑暗料理風的炒飯,加了超愛的辣醬,今天要加多少就加多少,不用擔心席拉有點嫌棄的態度,開心自在。開了一罐冰啤酒,慰勞自己今天也努力好好過好一天。


門鈴響起,手機也響起了鈴聲。


快遞?快捷郵差?不知道是不是像那天收到包裹一樣?但晚上還會有誰會拜訪嗎?總之就去開門看看。從防盜鏡隨意看了一眼,一名快遞人員拿了一個包裹請求簽收。可能是不速之客,順手從放在門邊傘架中撈出長柄鐵撬,放在觸手可及之處,必要的時候,這傢伙多少能派上用場。埃德加回過身,順手抄起了手機,螢幕顯示未知來電。隻手接起了電話,按下通話鍵,夾在耳邊。在卸下防盜鎖,開門前一刻,他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快趴下!」

埃德加聽到接通的手機傳來陌生男子的大喊,嚇得往地面趴下。倉促地往地面趴下,腳滑了一下,身體略微前傾。用手撐住有穩住,沒有讓臉正面貼地。手機從肩上滑落,摔落地面,迅速撿起塞入口袋。

一個尖銳的風切聲從他的頭頂擦過,聽到了身後屋內有東西被射穿砸裂的聲音。喔,不!


還沒搞清楚狀況,但這個狀況肯定異常。

他的直覺很準,厄運直覺方面。


毫秒間的反應,靠著腎上腺素爆發,趁勢往斜前方起身用肩膀硬頂、把路撞開,對方手上拿著的貨物還啥的,重重的砸在背上。雖然痛,顧不得檢視傷勢,反正大不了就瘀青。穿著藺草拖鞋很不好跑,但還是得跑。眼角餘光掃了一下,看到電梯側站了人,應該不是住戶,沒見過的臉跟身形體態,流裡流氣的。


本能性地往公寓逃生梯跑,沿路撞倒了別人家門外的盆栽,踢翻了放在門口的掃具,跑得琅琅蹌蹌,衝入逃生梯,大力的關上防火門。隱約聽到被拋在身後的人大喊著「WFT!」。拖鞋踩踏的回音迴盪在半密閉的空間內,隱約聽到後方,也就是上方,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跟謾罵。聽起來不只一人,可能有兩三人在身後追。


埃德加很久沒這樣跑了。他辭掉新聞記者,遠離挖掘社會新聞,遠離被人恐嚇威脅的非日常的過渡期,就不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快速思索發生這件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卻沒有個頭緒。唯一慶幸的是,他的心肝寶貝人不在家,剛好在校外教學,現在的他,只需要顧好自己的性命就好。


推開公寓逃生間的防火門,壓低身子左右看了一下。可視範圍四下無人無車,迅速地橫越馬路到對面的暗巷內。這條暗巷很少人走,出入口堆放了一些盆栽,並不顯眼。巷子內堆了不少店家棄置的物品,浸水的紙箱跟壞掉的椅子等,凌亂的堆在巷子內。在稍微遠離街道,在巷子比較深的地方稍微躲一下,不急於離開現場,耐住性子,藏身於巷子內的陰暗處,靜待時機。聽到外面有多人的叫罵跟細碎的討論,可能不止三人?這到底什麼狀況?


得考慮該怎麼安全脫離巷子,是要往哪一頭逃比較好?逃出去要怎麼跑?有無可靠的藏身地?下一步該怎麼辦?但沒有一件事情是想得通的。逃出來逃得非常倉促,身上只有帶著手機,還是因為剛好要接一通電話才順手帶在身邊,現在就連錢包也沒帶出門。還好手機有綁非接觸式支付方式,應該還能應付一些基本開支。


就在敲定主意,準備往另外一側逃出去時,身後,也就是從逃過來的方向傳出了槍響。埃德加回頭看了一眼,這感覺實在是很不妙,下定決心就馬上往傳出槍聲的反方向跑,打算跑得越遠越好。才正準備要起步,沒有調整動的手機鈴聲響起,內心暗罵WFT,一邊拿起手機來看,又是沒有顯示的未接來電?啥鬼?


一邊壓低身子一邊往巷子出口另外一邊快步走去,一邊猶豫到底該不該再接起這通未知來電。手機鈴聲似乎引起了注意,後方聽到了有人一面叫罵一面踢倒瓶罐盆栽一路奔跑。埃德加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有一名身形壯碩的男子,一路踢翻垃圾一直從後追來,嚇得拼命往巷口衝。快到巷口時,一陣引擎的轟鳴,一個人影,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平舉起手持手槍向前伸,朝著埃德加開了一槍。


埃德加嚇得一頓,雙手向前伸護住頭,身體前傾幾乎要摔倒,試圖站穩腳步,卻沒有受到預期的傷害。身後傳來了撞擊跌落的聲響,回頭望去,擦過身旁的子彈似乎擊中了後面追趕的壯漢,壯漢抱著肩膀痛苦的哀嚎。訝異的埃德加看不清眼前舉著槍者的面孔,但隱約覺得這個身形他好像有看過。男人戴著全罩式的安全帽,一手拋來了安全帽,只喊了一句「上車」,男人便自顧自的跨上臨停在路邊的重型機車,隨時準備離開現場。


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是什麼狀況。回頭張望逃出來的巷子,那男人手扶著牆面似乎打算爬起身,嚇得埃德加迅速把安全帽套上頭,爬也似的跨上重機後座。才剛坐穩,男人喊了一句「抓好」,一放離合,油門一補,車就衝了出去。埃德加本來只打算扶住後座,卻因瞬間啟動往後拉,嚇得馬上雙手改抓駕駛的腰際,緊緊地抓。


重機無視了交通規則,搶黃燈,不禮讓行人,高速騎過幾個街區,騎進了一棟大廈地下室,匆忙地換了台不起眼的轎車,離開該地下停車場。轎車換休旅車,休旅車換另一台轎車。這樣的動作反覆了兩三次,但自換乘轎車之後就沒有繼續危險駕駛,單純的在市區繞,混在車陣中行駛。


換車途中,他們也稍微做了點變裝。雖然也只是從騎重機的連身皮衣直接套上T恤穿上外套,埃德加拿掉安全帽後戴了頂棒球帽,穿上扔過來的風衣。男子脫掉了全罩式安全帽,梳著俐落的髒辮,棕褐色的肌膚,一張俊美的側臉映入埃德加的眼中。埃德加覺得自己肯定在哪裡見過他,甚至可能見過數面,但腦子迷糊了,一時間想不起來。


在街區東繞西繞,上了高架道路跨區,遠離了埃德加熟悉的生活區域。埃德加迷糊了,連身在何方都搞不清楚,就這樣任人載去了陌生的地方。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最後,轎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公寓地下室內。進地下室前,窗外的景色是不熱鬧但也不特別偏僻的住商混和區,行人不多,沒看到萬一發生些什麼事、能找人求救的地方。


唯一知道的是,他逃離了陌生人的襲擊,但可能沒有脫離危險。

理智發出了警訊,這樣並不合理。一個能夠拿出槍械對人開槍射擊的,肯定是個狠角色。雖然沒有來由,卻沒有特別恐慌害怕,甚至有一絲安心感。至少,從逃離巷子被叫上車都沒有被束縛住,也沒有被槍管抵著頭。從旁人看來,說不定更像是自願上了車,而不是人身安全被威脅下,被逼迫做出決定。在那個時間點,埃德加也想不出來有什麼方法可以脫險。


跟著男子一起下了車。

在車上,他試圖跟男子搭話,但作為駕駛的男子沒什麼反應,就簡單幾句應答,問了「我們要去哪裡?」「我會被賣掉嗎?」「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被人追殺了嗎?喔,不!」「你可以放我下車嗎?我不會回家但也不想給你添麻煩的。」諸如此類,但男子還是不太願意應答,詳細什麼的也都不肯透漏,只回答了「你不會有事的,但別多問。」。聽到這句話,埃德加只得乖乖閉嘴,老實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直到此刻。


「…呃,謝謝你?帶我脫離險境?先生。」此時,他們上了樓梯,在一扇公寓門前。


「其他話,等進去後在聽你說。請進。」男子開了門,順手開了燈,自顧自地朝向客廳走去。男子順手脫掉了外套放一旁,從櫃子裡拿出了一箱東西,兩罐瓶裝水,一盒乾糧放在桌上,坐在客廳沙發椅上。


埃德加看著對方筆直地進了客廳,不太在意的將關門這件事情交給他,關門時順手落了鎖。說是客廳,實際上也沒放幾件東西,就一個簡單的公寓室內放了幾件最必要的家具,一張大木桌,一套沙發椅,兩座鐵櫃,簡潔,明瞭,一目了然,但看起來不很常使用,邊邊角角堆了些灰塵。窗戶關得緊緊的,窗簾用的是不透光的遮光窗簾,看不太到外面的狀態。旁邊有兩個房間,一間大概就廁所,一間可能是臥房或倉庫。


他跟著坐到沙發椅上,思考著桌上的乾糧跟水是否可食用。他沒吃晚餐,晚餐剛做好就發生了這個事故,錯過了吃飯時間覺得餓,但剛剛又不好意思開口。男子看了一眼,「用吧。我吃過了不用擔心。」聞言,埃德加才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食物。


「洗手間是靠走廊的那間,另外一間請不要進去。」

「這個地方雖然不特別隱蔽,仍相對安全,應該可以安穩度過一晚。」他打開了一箱工具,掏出攜帶在身上裝了消音塞的手槍,低著頭,準備清槍。肚子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埃德加一邊啃營養口糧一邊對水喝,一邊默默地觀察對方。扣除掉自己現在的處境,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相遇,或許可以擦出些不一樣的火花吧?他想。


「先生,謝謝你出手相救,且願意提供食物以供飽食。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名埃德加,是名自由工作者。請教大名?」簡單的吃完桌上的食物當作一餐,稍微也有點放鬆了。想要探問別人資訊前,自我介紹是很重要的。


男子清完槍,關保險,將槍收進肩膀的槍背帶。用了微妙的神情看著埃德加,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啟齒而保持沉默。在即將陷入僵持狀態前,總算有點動靜。


「GUARDIAN, It's my callname.」帶著一點英國腔的男子如此回答。


卡地恩?稱呼?呼號?大概不是真實姓名吧。

都好啦,至少總算有些反應了,只要可以正常溝通都是好事。


「那個?卡地恩先生,方便問問題嗎?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不管是哪一件事都沒有個頭緒,請問你知道些什麼嗎?」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在家會被襲擊,那大概不是臨時起意,打從按門鈴那瞬間起,事情就都無法掌控了。若非以前當新聞記者跑第一線,雖然遲鈍了點,但面對危機的反應還在,不然,開門那瞬間應該就被一槍打趴了。若非有接通那通未知來電,或許,現在此時他正躺在家門前呻吟等人叫救護車,或者,已經一命嗚呼。


「喔對了,有沒有type C充電線嗎?期望手機能保持足夠電力,我必須跟我的女兒保持聯繫,至少讓她安心。」這支手機是他現在全身上下最有價值的家當,同時也是對外聯繫的窗口,他可不想真的完全失去對外的掌控。萬一真有什麼事,還得靠這支老舊手機報警,但有沒有用就另外一碼事了。


「叫『卡地恩』就好,不用加稱呼。」他起身將用完的工具放回櫃子,順手從櫃子裡拿了一罐罐裝茶,直接開罐飲用。從另外一個抽屜櫃翻找出一條附插頭的type C充電線,直接扔給了埃德加。埃德加拿到線就開始找插頭,在靠柱子的牆面下找到了插頭,直接放旁邊的櫃子充電。


「埃德加,你被紅袍通緝了。」男子對於這一連串的事情,僅用一句話作結。


聞言,埃德加整個人不可置信的愣住了。

What? what the Fuck.



112/09/21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